“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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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远.古代架空.中篇.《龙冕》·终篇——『万物生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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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舜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全然陌生,房间未有东宫那般奢华却也足够宽敞,柜子上摆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身旁躺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他低头一看,竟是蜷缩在身侧的尽远。

尽远的脸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原本仍有的几丝血色已无影无踪,他之前好不容易将尽远的身子养好了些,如今却是前功尽弃了。尽远的体温低得让人心痛,他扯着对方的手捂在怀里,却未料发觉了左手手腕内侧一道弯弯曲曲犹如蜈蚣的疤痕,在一片苍白中格外显眼,他惊疑地轻轻抚摸着凹凸不平的伤口,他记得教尽远练字时还没有这道疤的。

他所记得的便是东宫起火,自己杀死了前来刺杀自己的妖物,但自己也被它所伤,躺在火海中濒临死亡······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哟,可算是醒了。”掀起珠帘,来人正是大祭司云轩,正举着烟斗吞云吐雾,快步走来,“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舜轻轻挑眉,开口询问现状,云轩眯缝了双凤眼,语气冰冷道:“整整半月。也不怪你,你原本受了重伤,且对方在刃口上抹了毒,那毒对常人足以致命,但它大概料不到你是条黑龙。”云轩看了眼仍在昏迷的尽远,“这孩子为了救你,冲入火海后给你喂了他的血,又抱着你在水里泡了半天,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如果不是他,光是那么大个伤口就够你受的。青龙族本就畏火,他为了你还真是拼命。”

舜愕然,愧疚在心中翻江倒海,他紧紧握着那只手,终于被自己的体温捂热了些,自己的心却一点点凉下去。

“······这都是命。”云轩垂头轻声叹息。舜并未听到这句感叹,只是猛然想起了些什么:“那日前来刺杀我的那只妖······是朱厌!‘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见则大兵’······‘见则天下大兵’······”

“舜,你昏迷时,并不能收敛气息吧?”

舜好似明白了什么,瞳孔渐缩。

云轩仰起头,视线投向远方湛蓝的天空,轻轻说道,“开战了。”

“什么?!”这对舜而言真是当头一棒,他双唇颤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东海青龙为首,在东宫遭火三日后于东南方结成军队,水族竟是久违地上岸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云轩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上岸后见人杀人,倒也不嫌腥了。东海沿岸已是一片死寂,无论妇孺老少,见者皆杀,简直胡闹。而且,你猜他们的口号是什么?”

舜看着云轩的双眼,本国的大祭司、自己太傅的眼中,有黑暗逐渐降临。

“‘讨伐黑龙,替天行道。’”

幽幽一句话,与烟雾一同被轻轻吐出。

 

♚20

行军的准备迅速完毕,昏迷半月的太子再立于人前时面容是说不出的冷峻,只一眼便让所有对传言有惑的人闭了嘴。

东宫大火后的半月,又发生了两次行刺,一次针对大祭司,一次针对陛下。大祭司那次有惊无险,而衡为了保护陛下受了重伤——其实陛下若是在此时去世,那么这天下就是舜的了,但衡极为理智,如今天下大乱,有“传闻”在身的舜并不适合在民心动荡的时候登基,民心所向天下所向,他知道时机未到,陛下仍需活着。

尽远仍未清醒。

舜在神殿内快步前行,长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出征在即,他来对尽远做最后的告别。

纤瘦的青年仍在榻上安静地睡着,他知道妖物在受到重创时会不吃不喝地休眠,也不知尽远此时是否是陷入此种状态,青爷去世时似乎也是如此,那对于尽远来说定是巨大的打击。

“尽远,我要出征了。”舜垂下眼眸,跪在榻前,这个高度恰好能看到尽远微微颤动的睫毛。

“如果我未能回来,请让衡延续我们的交易吧。”

踌躇片刻,他仍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上对方的唇。太凉了。他不敢多有动作,动作轻柔得就如同亲吻一片羽毛。

尽远的睫毛颤了颤。

舜托起他的左手,轻轻舔舐其上的伤疤,他仿佛能嗅到血液的芬芳,说来也怪,原本只觉尽远的血液充斥力量,日子长了,竟觉得那是前所未有的甘甜——他那时还不知会使血液变得甘甜的,唯有爱情。

“你饿了么?”清冽的少年嗓音毫无征兆地自头顶传来。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尽远已然睁开了双眸,是未加掩饰的金黄。他尝试用右手让自己坐起来,舜连忙将他扶起,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

末了只干巴巴地憋出这一句来。

“我刚刚似乎听到你对我说话。”尽远的眼神仍有些刚睡醒时的迷茫,“你说······你要出征了?”他的目光投在舜一身军装上,眼神瞬间清醒了,“我也去!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尽远,太危险了。”舜果断地拒绝,“况且······对方的首领,是青龙族。”

室内有一刻静默了。

“那我更要去。”尽远的眼神反而愈加坚定,“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你承诺过的。你不了解青龙的,他们的手段······很可怕。有我在,我还可以保护你。”

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又想拒绝,随即才想起,之前东宫大火,的确是对方保护了自己。但我也想保护你啊。他在内心喊道。

尽远的眼神清澈且坚定,他素来如此直白果断,不容得一丝猜忌。舜刚想着怎么拒绝他,就被这眼神盯得没了脾气。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对方的。

“······好。”他叹了口气,“但是,你先去吃饭。又瘦了。”

 

♚21

黑云压城,旌旗翻卷,金戈铁马围城,尸横遍野,血雾四散。

异兽低啸,此起彼伏,城中静默,四方异兽虎视眈眈,此城已然成为敌人口中的一块肥肉。

血淋淋的伤口提醒着彼此厮杀的惨烈,血流成河,它们已不眠不休地战了三天三夜,为了族群的荣耀,为了后代的生活,它们无怨无悔。伙伴接连倒下,踏着同族的尸骸与鲜血继续战斗,唯一的命令即是厮杀,若胜利,这将是妖族的天下!

心理战极为成功,派出的几只魍魉悠然自得。它们也乏了,热血已凉,便在此安营扎寨,待修整完毕,便可一举夺下这座城池!

 

城内萧然,仅留的军队也被魍魉所造的幻境吓破了胆,俨然一座空城。城中酒肆前的酒旗有气无力地飘,二楼客房内一翠发青年神色凝重地向外眺望,峰峦如聚,却了无希望。

血红的夕阳驱不散连绵的乌云,缓缓沉入地平线下,他屏住呼吸,紧盯城门,太阳终是完完全全沉下去了,城门外传来了尖利的咆哮,他却松了口气。妖物生活的规律便是如此,天黑即眠,若此时它们不来,今晚姑且是安全的。

他此前说得不错,青龙族的手段,真是难以想象的可怕。

原本军队因太子的抵达士气高昂,加之严谨的部署连胜几局,青龙族便派出常年隐藏在人群中的妖物散布谣言挑拨离间。他们个个都是玩弄人心的专家,少了情感的羁绊,人性中的斑点丑恶一览无余。边关将士毕竟未曾与太子打过交道,外加传言“证据确凿”,纷纷留了个心眼。

军心一散,未出几日便被妖族反扑,将领却统统被谣言迷惑双眼,私下断定正是因为军队中有不详的黑龙,才会连连战败。尽远听闻后也无力反击,他本被认为是太子的心腹,再辩驳定会被视作狡辩,替舜暗自焦心,半月来不光舜神情憔悴,他也瘦了一圈。

不得已他不顾舜的阻挠闯前线厮杀,未出几日便被敌军辨出了身份,青龙族勃然大怒,翌日竟派出三百死士前来刺杀。尽远实则是故意的,他本想将敌军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以此求得舜一时平安,却未料死士与自己缠斗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却是舜,敌军凶猛,从京城中带出的禁卫军纷纷牺牲,军中竟无一人敢上前搏斗。

舜受了伤。

三百死士皆为钦原,血有剧毒,看着舜在面前强撑不住栽倒下去,尽远也顾不得四处逃窜的士兵,待他清洗完舜的伤口,营帐里的士兵已尽数逃走。

再过一日,敌军派出善于蛊惑人心的魍魉之魔,一步败,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如今这已是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床榻上黑发的青年昏睡不醒,一身染血的军装。钦原的毒性太强,即便是黑龙也难以承受,五脏六腑都如同烂在腹中了,之前还会时不时疼得呻吟,尽远给他喂了点血后便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醒醒呀,舜。”他从一旁的铜盆里沾了些水拍在舜的脸上,见舜迟迟不醒,他只得用指甲将手腕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抠开,纤细的血流滴入舜的口中,他已整整一日粒米未进,看着舜如此痛苦,他根本吃不下饭。

血滴自略微发乌的唇边滑入口中,手腕猛地被人攥住,对方浑身虚汗地坐起来,心疼地轻舔着自己的伤口,将视线移向尽远。

眸中是与鲜血同色的猩红。

对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尽远担忧地想道。

“现在它们在休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趁它们不备杀出去,还是能将你送出去的。”大局当前,尽远率先说道。

舔舐的动作顿了顿。

“尽远,我刚刚做了个噩梦。”舜微微开口,声音无比沉重。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尽远,视线烧灼。

“你中了钦原的毒。”尽远轻声道。

“嗯,我知道。”舜仍没有转移视线,“我梦到了你。”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悲凄,尽远的心随之一颤,他想那定是一个极为悲伤的梦,悲伤到能让一个坚不可摧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想明白了,尽远。”

他看到血海中沉浮的青年,看到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他拼了命地去喊对方,但是他动不了,声音也传不过去,他只能看着对方渐渐沉下去,就那样被那片污浊漆黑的血海吞没,周而复始始而复终,那个片段一次次地浮现在面前,梦中之人本无理智与逻辑,他那时真的心死,内心的哀恸与绝望前所未有。他在梦中哭了。

他很怕死。妖怪都很怕死,但有些事,比死更可怕。

比如说无法登上王位,完成族群的执念。

比如说······失去尽远。

不知不觉间,尽远对他竟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了。

这是什么呢?

在心中,比火更烧灼,比冰更刺骨,丢不掉,挣不脱的情感——

 

“我爱你。”

 

尽远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三个字振动耳膜在脑内震荡,当他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之后,理智顿时粉身碎骨。他几欲落泪,那被他无比珍重的神圣的字眼从舜口中吐出,他顿时忘了一切,更奇怪的是他内心的甜蜜更甚惊奇,他竟在为此感到快乐——不,狂喜,他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生来第一次如此。

没错。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对方好似看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无比笃定地说道,尽远看着他的眼睛,鲜红的眸子里有火焰在跳动,绝无欺瞒。他惘然失措,怔怔地看着他,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自脸颊滑落——

他竟是在哭。

青龙的泪比鲛人更难得。无情且自私的种族怎会轻易哭泣呢?但是就这一次,他感觉心里太甜蜜了,甜蜜得有些痛了,他不知道那份情感叫做感动,他只是落着泪,勾起嘴角,第一次感到心脏如此有力地跳动,第一次感到自己活着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整个世界的喧嚣被隔在耳外,他的眼中只有舜——

原来这就是爱吗?爱竟是如此令人欢喜的事物吗?能令人忘记所有痛苦,竟是这样神奇的事物吗?

只因一句话便能让心情产生共鸣吗?

舜没有食言呀,他说要教自己什么是爱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真真正正地明白了,原来那种子一直深埋于心中,如今在一句话的牵引下破土而出,但是,但是交易呢——?

他停止哭泣,猛地扑进舜的怀里,上下摸索着,急切地问:“玉佩呢?舜,那块玉佩呢?你戴着吗?”

“戴着呢。”舜解开腰带,露出那半块深半块浅的子辰佩*,尽远刚放下心来,却被舜一把压在榻上。

 

这次的吻与以往都不同,不再是迷惘的少年偷偷腥了,那是未来的帝王在宣布主权,他咬破了尽远的舌尖,鲜血是最好的催化剂,兽类王者侵占的本能被点燃,尽远毫不客气地回咬过去,舜却趁此解开了尽远的腰带。

青龙若情动,那定是罕见的激烈。对着泪眼婆娑的金眸、染着绯红的双颊,舜的理智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吻他,占有他的一切,让他里里外外都染上自己的气息,听着怎么也听不够的喘息。

 

“我爱你,舜,我爱你。”结束前,他听着对方带着鼻音的喃语,紧紧搂住了对方的后背。

 

♚22

夜色正浓,客房内亮起对金眸,尽远静静地躺在舜的怀里,听着爱人平稳有力的心跳,细数着两人剩余的时光。

他现在平静下来了,满盈的爱却丝毫未减。他终究理解了他的母亲,爱如此令人痴狂,为之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一条命又算什么呢——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块玉佩,恋恋不舍地轻轻抬起头亲吻舜的脖颈,月色渐渐淡了下去,天快亮了。

 

那是舜十九岁诞辰时大臣送来的一对子辰佩,一深一浅。

青爷在的时候,也会为尽远庆祝诞辰,尽远真正出生的日子没人知道,青爷就将自己捡来尽远的那天作为诞辰,虽然礼物有时候只是海沟里捡来的小石头,他也十分满足,因此他知道过生日的时候要送礼物,而且要送最好的礼物。

尽远的命是母亲偷来的秘宝给的。那时舜并没有追问秘宝是什么,也是因为各族的秘宝对外族是绝对不可透露的。

青龙族栖息于海沟,暗流涌动,这件秘宝能保建筑不塌,是因为将卷来的海流都传到远处去了。

定海神针的力量,是空间。

他儿时体内定海神针的力量是真的被吸收干净了,连点气息都察觉不出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时也能感到有力量在体内震荡,但他无法直接应用。

这对子辰佩的料子已有了灵性,舜平日不喜佩戴此类挂饰,随即转送给了尽远,那时力量已堆积多年有余,他轻松将两块子辰佩分别一分为二,注入力量。鼠与龙被注入的力量不同,分别为“始”与“终”。

他用跟无梅讨来的浆糊,将一深一浅的鼠龙粘合在一起,便是块完整的玉佩了,既有“始”,亦有“终”。舜与衡是双生子,诞辰在同一天,他将剩下的“终”赠予了衡,而“始”则留给了自己,完整的那块送给了舜。

虽然对于这份拼凑而来的礼物有些无奈,但舜仍是很开心地收下了,尽远特意叮嘱他要随身佩戴,因此尽管他并不喜此类玩物,却仍天天戴在身上。

想来那时候他便已爱上尽远了罢。

 

尽远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衡负伤在宫中,他的那半块玉佩也定在宫中,这便是天意了罢。

他本想带着舜杀出一条血路,两人奋力一搏,自己仍有可能活着出去。那时他仍未醒悟,将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他也拥有“爱”了,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怎样都好,舜一定要完成他的愿望,舜一定要获得幸福,舜一定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命。

为了避免力量外泄,当年的他并未注满。此时再将仅剩的力量注入,这一块玉佩的力量,便能传送一个人。

舜是真的累了,他知道。他为舜裹上外衣,轻轻拨开舜的刘海,在额角留下最后一吻。

 

它们踏着如火的晨曦而来,一路无阻,当晨光投入酒肆大门时,它们发现了他。

潇洒青年端一青瓷,正悠闲品茶,仙风道骨,好不快哉。

回眸含笑,那眸色竟是比朝阳更艳三分,硬生生散了胸口那股戾气。

抬手倾茶,汇流满地清光。

 

♚23

年迈的龟化形后是个好酒的老头子,红着鼻头唱着小曲削尖木刺,这曲子尽远听过,青爷也会唱。

青爷唱歌不怎么好听,他修不出人形,也仅能是口吐人言的程度,却可爱唱歌。

他听到,其他人管老头子叫“蓝”。青蓝何异?

青爷说他兄长唱歌可好听了。也没那么好听嘛。

尽远不为此感到惊讶,他早有所预料。思绪飘去远方,便忘了疼。

 

他早就知道若被抓住,面临的将会是什么——青龙族绝不会包庇同族的“叛徒”,那将是仅次于神的怒火。

他也知道青龙族的火刑并非火烧,并不仅仅是火烧。

疼的时候,想想舜就好了。只要一想到那青年的面貌,心中的甜蜜就要顺着伤口流出来了。

青龙动情,铁树开花。爱上,便注定要纠缠一生一世,若不够,那便缠绵至下辈子,乃至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身躯千疮百孔,双手被束,跪坐于此,铁链深扎入地,抹炭木刺贯穿身躯,破鳞穿骨,将鲜血染黑,每动一下都生不如死。

这若点火,真真能将骨头烧碎,渣滓不剩。

 

“您弟弟可想您了呐。”老龟走上前来,第六根长刺自肩膀贯穿,他如今彻底动弹不得,竟还能笑着说道。

醉龟不懂他的话,皱着眉摇了摇头,接着做自己的差事去。

队中其余的妖皆在前线,留这么位年迈的处刑人,自己倒可以走得安静,虽然没有舜陪伴难免遗憾,但仅仅想到他平安,便不畏抽筋拔骨。

看看这耀眼的太阳吧,天神在上,祝我爱人永世平安。

金黄的圆日是世间万物的希望,无人可厌恶太阳,如今这光芒对他而言已太过刺眼,他却仍倔强地昂着头,额角的鲜血滑落,染红了视线,他眯着眼,猛然发觉,那不是血。

是太阳。

如天狗食日般,自边角一点一点地,被鲜红占据。

 

然后。

在鲜红耀日的尽头,他终究看到他。

 

青年一身戎装,巨大的黑龙围绕身侧,在空中竟如履平地。他双眸猩红,脚下千军万马奋勇杀敌,妖物连连溃败。看吧,那些尝遍了鲜血的妖物,杀红了眼的妖物,当真是畜生啊,那没有理智的、仅仅移动着的肮脏躯壳,又怎可与人类匹敌啊!

百姓被战鼓锤下了泪,看啊,看啊,那翱翔于天的,便是替天行道的龙神啊!

苍天在上,当朝太子当真有真龙护体!

夺天下,定如取囊中之物啊!

 

民心所向,天下所向。

那日,舜帝称王。

 

♚24

战场卷起腥风血雨,衡用妖力稳稳地拖着兄长,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兄长,当真如同地狱爬来的修罗,他不知以兄长的实力能否托起红日,这毕竟是家族的禁忌——

但他却不敢说。

他想,兄长这步棋,走得真是极妙。他已得民心,亦得天下。但,似乎有什么不对。

如今兄长这发了狂般地率领全朝将领倾巢而出,是为了谁呀?

他苦苦寻觅的,又是谁呀?

 

有双金眸自眼前闪过。

 

蠢。那双瑰丽的金眸中,正溢出泪水。

他痴痴地看着飘浮于遥远天际的那抹身影。

你大病初愈,为何要回来呀。

你余力不足,又为何要召来红日啊。

 

他自是能感觉到这红日带来的强大压力了。那是妖力。

那是他所熟知的,属于他爱人的妖力。

 

血流如注,血泊之中,他一边流泪一边笑。

你这样不行啊。这样逞强,不行啊。

你是一定要活下去的。

 

舜好似听到了爱人的耳语,他的视线焦灼地搜寻着,终于,在地面上锁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们早已心意相通。

我知道那是你。

你等我,你等我······

 

脚下战局逐渐逆转,在红日的压迫下,妖族发了疯地反扑起来,它们已感觉不到疼,只有深深的恐惧令它们持续杀戮,红日的压力每减轻一寸,它们就逼近一里,舜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扯着衡的鬃毛示意他向尽远的方向移动,衡却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汗珠。

有鸟族以命相搏,燃着烈火扑来,皆被衡的龙威震落地面,衡的内心逐渐慌乱,他感到事态的失控,这不是他熟知的那个理智且谨慎的兄长——他的兄长,已然痴狂。

 

他的身体在维持红日的巨大压力下逐渐坏掉,关节处崩出血雾,他却仍在不管不顾地前进,他也许真的已经疯了,在他清楚地看到那双流着泪的金色眼眸,以及对方所处的情况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冷静。

冷静的,像是从未有过感情一样。

 

醉酒的老龟趴倒在地酣睡起来,尽远的身体在红日的压迫下轻轻颤抖,每抖一下便流出大片鲜血,但他还在笑,就像是,他只有笑这一个表情一般,他又看到舜了,他又看到自己的爱人了,他是那样的欣喜——

当他看到爱人崩出的血雾时,眼神突然平静下来了。

 

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令人窒息的默契。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的执念就是我的执念。』

他的眼神温柔得让人溺亡其中。

 

『我会延续我们的交易,我会让你登上王位。』

 

『别拒绝我。舜,别拒绝我。』

 

『我就是你的力量,我是你的剑,我是你的刃,而你,是我的一切。』

 

他笑着垂下头。他的脖子上仍挂着半块红绳穿着的玉佩——这是“始”。

他抬起头,他看着舜,他看着他的一切。

那是“终”。

 

这便是最后了。

无法传送一人,但——只是些鲜血仍是可以的。

 

『我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从今往后,你活着我便活着,我随你哭,随你笑,随你平定乱世,随你加冕成王。』

 

血流汇入身躯,所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力量——那是他爱人的生命。

他怔怔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他看到对方竭尽全力在对自己笑。

于是他也笑了。

如此温暖地勾起嘴角,微眯双眼,晶莹的泪滴从鲜红眸中滑落,在红日下映出亮闪闪的泪痕。

 

以吾之血,书汝之志;

 

以吾之躯,铺汝之路;

 

以吾之龙骨,塑汝之冠冕!

 

♚25

 

『你定将荣登王位,名垂千史。』

 

他仰起脸,心满意足地露出此生最后的笑容,如六月暖阳,在斑驳血迹中如此刺眼。

 

『而我,』

 

他垂下眼帘,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心脏已没有可迸出的液体。强制窒息。双唇轻启,面容虔诚。

 

『注将深堕永狱,万劫不复。』

 

红日当空。

 

血海滔天。

 

「我以罪人之血为你陪葬,你可满意?」

 

「不。你仍在这里啊。」

捂住胸膛。那温暖脏器跳动得如此有力。

 

「从今往后我为你而活,为你而战,为你一统天下——」

 

『「我爱你。」』

 

♚26

相传舜帝一统天下,乃有神龙相助,命定承天。

一生未娶,为百姓谋福无数。

有传闻,舜帝西去那日,宫殿上空匍匐了条金眸青龙。

青龙本无情,此龙却垂泪。

又是一段佳话。

 

-《龙冕》·终篇·完-

-《龙冕》·完-

 

关于系列的前作:

舜远.古代架空.短篇.《桃夭》【上篇 中篇 下篇 终篇  配图

舜远.古代架空.中篇.《梅冢》

注释:

*楼兰国:西域古国,丝绸之路所经之处,商业繁茂,后因孔雀河改道,罗布泊萎缩而灭。

*白龙堆:罗布泊三大雅丹群之一,在历史典籍中常被喻有鬼怪出没。

*常参:每日朝参,即为唐朝时每日的早朝,本文历史朝代为架空,仅供参考。

*舜华为木槿,出自《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意为“有位姑娘和我在一辆车上,脸儿好像木槿花开放”。

*子辰佩:雕有一鼠一龙的玉佩,子代表鼠,辰代表龙,因此两者合雕在一起称为“子辰”。

 

本文中所出现的妖物一览:

鴖:“符禺山鸟多鴖,似翠赤喙,可以御火。”——《山海经·西山经》

溪边:“﹝天帝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溪边,席其皮者不蛊。”——《山海经·西山经》

朏朏:“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山海经·中山经》

鹿蜀:“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山海经·南山经》

赤鷩:“(小华之山 )鸟多赤鷩(bì),可以御火。”——《山海经·西山经》

魍魉:“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为瘟鬼;其一者居弱水,是为魍魉;其一者居人宫室枢隅处,善惊小儿。”——汉·蔡邕《独断》

黑龙文中已有介绍,故略。

青龙与玄武皆为四象之一,因典籍太多,故略。

 

后记:

总算能完完整整地写后记了,然而时间也并不太充足,因为今天画了张队长【只铺到底色】所以剩下的时间不太多······

惯例先上字数,不加注释与后记,共34441字,因为有《梅冢》的前车之鉴,所以写完后并没有一次性全塞上来,但是因为字数实在略多所以即便四次发完每次的字数也有些多【八千字以上】因此我完全理解因为没有耐心看下去而关掉的小伙伴······因为本来就写得不咋地还弄得这么长,因为这个系列大约都是这个篇幅的中篇,所以我也很苦恼啊,还请大家体谅······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的脑洞。想写双龙设定很久了,总之在暑假前就有了,我之前来评论区说这篇可能是整个系列里唯一一篇不是植物的,后来想想才发现其实目前还有一篇的构思不是然而时间太久我忘了······【打脸】

整篇文里塞了很多我个人的恶趣味啊xx因为在之前很多文的后记里我都说过,我写灵异文出身,是个超自然事件的爱好者【然而因为怂所以并不会以身犯险还是挺安全的】对妖怪更是有很大的兴趣,况且关于妖怪我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曾写过,如果我真的能完结龙渊的话,在《玉兰说》的续作里我会努力呈现出来的······

没时间多说也不想多说,我想在文里已经努力体现了,关于舜远的感情线,其实在成年礼当晚谈话之前都是没有的,是在那之后点明了,总而言之,就是两个情商不高的人互相撩,结果还撩成功了的故事【不你】

标题的符号是国际象棋黑王,黑龙称王,其实是隐藏的剧透哦w

关于结局的问题我在写《玉兰说》与《梅冢》的时候说过了。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在贴吧那边也有更为详细地说过,我只是推导可能性并否决与挑选,最终的结局是我认为最合适的那个。

不接受寄刀片,但是如果给我投喂舜远的刀的话,我很乐意伤害自己,并且献上自己的眼泪和小红心小蓝手φ(≧ω≦*)♪

文中其实有相当多的······hum悬念?我只能说文章前后的设定是同一的,没有Bug,有兴趣的亲如果有耐心可以再读一遍,相信会有点收获的······

暑假这个系列尽量还会再有一篇吧,龙渊还要更新·····啊啊【生无可恋】

根据小说界不成文的规矩,两万字以内是短篇,十万字以上是长篇,中篇两者之间,因为写《桃夭》时并不知道要写系列,而且脑洞本身比较短,所以有点格式上的不同,大家就别在意啦♪

惯例。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

期待下次再见。【鞠躬】

-by:宋凌-2016.8.7-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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