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ai🚫原神🚫

舜远.古代架空.中篇.《龙冕》·下篇——『万物生情』系列

上篇  中篇

♚12

一开始的行为全是为了护食,后来自己提出交易后,又是为了保护好手中这把利剑了。

尽远虽不认为自己有多出色,但是他对舜的确没说过谎,他认为自己是真诚的,舜也应当知道自己的尽力,因此在他看来,舜后来的种种行为,只不过是为了保养用得顺手的兵器罢了,再亲密些的关系,似乎也没有了。

舜并不信任自己,他信任的只是自己的能力,谁又会去信任一件兵器的自身呢?说出来都有些可笑。

比如说,舜从未教自己认过字。宫中的文件上都有暗纹,因此尽远从来只知道自己要拿的是哪一份,却从来不知道那是涉及什么的文件——这正是舜的目的。世界上本无真正的守口如瓶,若真想让此事神不知鬼不觉,那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让任何人知道。

兵器不需要认字,不需要有知识的积累。尽远不把自己当做兵器,他却了解舜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因此对于舜的行为,他向来理解,也不多要求。

“兵器与主人?”此话一出,他便知自己果然是了解舜的。对方惊诧的神情无疑暴露出了他的心理——他的确是这样看的。尽远完全不觉得惊讶,青龙族有着源自血脉的冷静——亦或说无情,出于儿时的遭遇,他甚至从未感受过委屈,内心只有平静。

“不是——”舜本能地反驳道,紧紧皱眉。他的手心全是汗。

“这个应该比较合适了。”尽远不明所以地看他,“其他的我不太了解,这个还是知道的。兵器需要好好护理,不然再用起来便会不顺手,刀刃如果磨损了,砍起敌人来也不利落。兵器也只需要这些,不需要别的了,因为兵器和人不一样,兵器没有意识,也不会有情感。”他的语气平淡,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在陈述事实,在舜听来却带着彻骨的寒,他竟是知道的——舜含糊地想。

的确,他曾将尽远当做兵器,但尽远毕竟还是不够了解他,若真的是兵器,他不会为兵器做到如此地步。

他看重自己的命,人也好妖也好,坐在王位上的必须是活着的,他又有着妖物天生强烈的求生欲,在险象迭生的宫中他更是小心谨慎,不冒任何风险。

尽远是他冒过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风险。

一位素不相识的妖物,在看到那双耀目金眼时却会心生亲切;在对方露出敌意时是诧异的,他没想到在这种充斥了低等妖物的地方会寻到位识破自己身份的高手;尽远化形时是惊艳的,那一幕就如同绝美昙花缓缓绽放般摄人心魂;当他终于将那轻飘飘的躯体抱在怀中,心里除了获得食物的愉悦外还另有一分雀跃;他为对方细细洗发时,躁动的心绪罕见地无比平静,那是他第一次对他人那么认真。

分明只是相识一日,对方又偷听到了自己与胞弟的谈话,本应灭口,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交易;在派给他任务时又特意找了风险不大的窃取情报,每次离开都带有他一分担忧;尽远沉睡数月,他每夜每夜地辗转反侧,终难以忍受,拼了命去寻他;律死后提心吊胆,无比想去确认尽远平安,局面却不容他脱身,那时他终于明白,那便是所谓的“思念”。

看着尽远衰弱的面容,怒火毫无征兆地爆发,对自己也对他,却始终是出自对他的担心;尽远身体不适他跟着惊慌,如惊弓之鸟般半夜前往神殿,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请来了大祭司;因尽远的忠诚惴惴不安,为一个原本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想到的问题深切思索;当那荣光终于落在他身上,第一个想要分享这份喜悦的便是尽远。

舜在害怕。他怕自己会毫无缘故地信任一个人,那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但他又根本无法遏制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昵——包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原本是厌恶与他人的肢体接触的。他不敢教尽远识字,想保留自己最后的戒备,却未料尽远早已了悟。

是啊,他向来如此明智。

当尽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既有着被看破的羞愧不安,又对尽远无可厚非的态度感到深深的挫败。这是对兵器的情感?不,不是,但那又是什么?

他对上那双坦坦荡荡的眸子。他从未与他人交心,如今更是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样的,尽远,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逐渐有了底气。

“我曾是这么想的。”他踌躇道,“曾经这么想过。现在才发现不对——尽远,我很重视你,我比你想的,要重视你得多——你能明白么?”他尝试去表述那种感情,说给尽远,也说给自己,“之前你睡着的时候我很担心你,所以才特意去叫醒你,我当时根本没想任务,你醒之后,因为实在安排不出人手,所以只能让你去,我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因为你,我很自责。”

这话尽远听明白了,只是稍稍有些惊奇,原来舜也会自责的吗?因为自己?那么舜,也许真如他所说是重视自己的吧?而自己也并非只是兵器?

内心稍稍起了点涟漪。

“现在我几乎已经成功了,一旦成为太子,便不会轻易更换,我有这个信心,但当我知道这件事时,第一个想要告诉你——我想告诉你以后不用你付出那么多了,可以······去完成交易的另一部分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难受,尽远。这份感情,人类叫做是——”

是——?

某个词汇在脑内颤动着闪过,那是个太过遥远、太过珍重的词汇,他小心地掠过,在剩下的词海中挑挑拣拣,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词。

“挚友。”

 

有某种期望落空的感觉。这是对自己的某份诡异的期望。

 

♚13

“是指很好的朋友吗?”尽远那坦荡的眸子里终于体现出几分欣喜,“是这个意思吗?”

舜点点头。

“······”尽远垂下头沉默片刻,突然眯着眼笑起来,“谢谢你,舜,我很开心。”

“能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那是尽远第一次在舜面前欢快地笑,对他而言的“笑”,原本只是勾一勾嘴角,如今就连那苍白的肤色上也多出两朵红晕,明媚如春光。

也许是源自他人的言语,尽远对自己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青龙族本是无情的,他自幼便早熟冷静,除了青爷外他没有什么能接触到的谈话对象,他从青爷那里了解了情感的基本概念,他明白了悲欢喜恶,却因未曾亲身体验过,而对其他的词不甚理解,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舜是第一个自称与他是朋友的人,而他竟觉得的确如此——他欣赏且喜爱舜,舜开心他便欣慰,舜震怒他便心惊,他更钦佩舜这份敢于为了族群奋力一搏的勇气。

是的,他想,他和舜,理应是朋友——挚友。这便是两人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了。

“尽远,我之前说,我知道爱是什么,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舜的语气缓和下来,他不想再继续“欺骗”尽远下去了,“其实从我很小的时候,所知道的就是,我一定要当上皇帝。那是为了我们族群的骄傲,你并非在族群里长大,应该不明白。龙族中其他三族对黑龙都是看不起的,我们只能够通过真正掌握实权的方式来扬眉吐气。因此,没有人教我这种问题,我只是靠自己在人类中生活的经验来解释这一切的——尽远,你知道‘喜欢’吧?”

尽远突然明白舜在与自己“交心”。这些话,作为皇子的他定是没对他人说过的,这让他心中有了点蹦跳的小火花,舜只和自己说过这件事,这是舜信任自己的象征。

他点头。

“你可以理解是,爱就是喜欢的极致,所喜欢的人亦或事物会让自己感到开心,会主动去接触这类事物,而爱就是,你会为了这件事物无条件地付出,离开了这件事物你会感到无比悲痛,与这事物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开心的。”

“如果对方是人,那么你会宽恕对方的错误,你会迫切地希望对方幸福,见不到对方的时候会‘想念’,对方出现什么不测你会担心,甚至说,对方受到伤害时,你会愤怒。对方如果离开,你会无比悲痛。如果是深爱,那么你甚至会将对方看得比自己的一切都重要——甚至是生命。”

舜断断续续地说道,他的话不难懂,尽远完全听明白了,却并非彻底理解。

“你可以······想想你和青爷。就是这种感觉。亲情,也是爱的一种。”舜绞尽脑汁,终于找了个好例子。尽远果真明白了,原来那就是爱啊,原来他一直都是有爱的啊——但那位自己爱着的人已经不在了,内心正如舜所言——“无比悲痛”。

他却仍感觉不够。似乎还少了些什么。舜刚刚说亲情是爱的一种,那爱还有其他种类吗?

尽远问舜,舜迟疑地回答:“有的。不过其他的我就不太懂了,其实只要是爱,彼此之间应当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只是有的时候情况会很复杂。”

尽管仍有遗憾,尽远已经十分满足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有实质性的进步。

 

“尽远,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吗?”

舜终究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来了。他无法理解,一个问题竟就值得尽远卖命?他不信有哪只妖物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说,这个问题也许在尽远看来,比生命更加重要。

“······嗯。”出乎意料地,尽远点头了。他认为舜与自己交心,那么作为挚友,他理应做出回应。

“我父亲,是当时龙王的第三个儿子,我母亲是家族为父亲选择的,最合适的妻子,在青龙族内,婚姻一向是父母钦点,这与人类现在有些像,但其实,夫妻之间往往并没有任何感情。”尽远说得很慢,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讲着自己的种族,这些信息有些出自青爷,有些则是自己偶然偷听来的——听那些路过的鱼妖虾妖所言,“舜也知道的,青龙之间的感情本就很淡,可以说是自私,他们很在意自己,为了不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才会与他人合作,即便对于孩子而言也是这样,所以也没太有‘亲人’和‘家人’的概念,只是我母亲不太一样。”

“之前冕下说得很对,”尽远顿了顿,“冕下”这个称呼是从舜那里学来的,“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非常弱,几乎没有人相信我会活下来,我的父亲已经放弃了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母亲很在意我,因此她去偷了青龙族的秘宝。出于那秘宝的力量,我的身体现在才能如此健康。只是那在青龙族内是必死之罪,那时秘宝已完全融入我体内,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也化为了生命力,对于他们而言已无用,虽然事情的起因是我,但我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偷走了秘宝,所以我被流放,而我母亲······被处以火刑。”

火刑是青龙族乃至整个龙族最严重的刑罚。龙依水而生,因水神的眷顾而有呼风唤雨之力,自古水火不相容,因此龙族怕热、畏火,被火焚烧更是无比痛苦的酷刑。

“青爷在多年以前因为试图刺杀一条滥用私刑的青龙被治罪,那条青龙害死了他的父亲,因为刺杀并未成功所以只是流放,是他捡到了我,将我养大。”

三言两语讲完故事,语气毫无波澜,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时间只能听清两人的呼吸声,许久,舜轻叹道:“请节哀。你······没怨过她?”

“为什么要怨?”尽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很感激母亲让我活下来了。”

“也不为她的死伤心?”

“······他们说得对,青龙本就无情。”尽远垂着眼说道。答案不言而喻。

“不,你只是看得比较开而已。这挺好的。你要知道,尽远,你是有感情的,在青爷过世的时候,你很伤心啊。”舜拉过尽远的手,绞尽脑汁地安慰他。

尽远想了想,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我会去学习其他的‘爱’,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是我对你的承诺。”他轻轻捏着白瘦修长的手,“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很喜欢你。”尽远又浅浅地笑了一下,舜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他拉着尽远的手,颤抖着凑到尽远的面前,尽远想躲,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尽远的头,紧张且纠结地,轻轻吻了吻尽远的唇角。

“会感到讨厌吗?”他就这么凑在尽远眼前,看着放大几倍的、金色眸子中的倒影,喉咙发干地问。

尽远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也不过是比较亲近的肢体相碰而已,他并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深意,于是又重复了一次:“我很喜欢你。”

虽然感觉对方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舜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放开尽远,眼神飘忽不定地站起来。尽远知道他要走了,也跟着站起来。

 

“尽远,等搬去了东宫,我教你识字吧。”

舜深呼吸,如此提议道。

 

♚14

冬日白雪皑皑,东宫处处银装素裹,玄朱池的池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池低却不似池面上那般冰冷,翠发的青年靠在巨大的龟甲旁睡着,身后一块巨石拴着铁链沉在水底,猛然颤了几下,青年睁开乌黑的双眼,好似被水托着般浮上水面。

来者是一裹着荷色棉袄的少女,端了个食盒,正将因沾了池水而冰凉的手塞进袖子里,哈出几口白气,尽远未让她久等,见人上来了,少女熟稔地在石桌上摆开饭菜,将石凳上的雪用袖子擦了,示意尽远坐下。

“以后天要是冷,可以不用来的,玄朱池里的鱼比春浅池里的多许些,我可以应付应付。”尽远深知无梅畏寒,善解人意地提议道,玄朱池内的鱼到了冬天又都沉入了水底,好捉许多。

“不行不行,会把身子饿坏的。”无梅一本正经地说道,“况且太子殿下要怪罪的,尽远还是赶紧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刚到东宫的时候,尽远便发现这玄朱池里的鱼格外多,想来也是,这任陛下无后,太子都要在成人礼上定,这东宫自然是闲置了许久,若不是有侍女盯着每日清洁,定是早已破败不堪了,没人来扰鱼的清静,又无栽进水里的人,鱼的繁殖自然要快些。

东宫的水底不似春浅宫那般干净。尽远发现了数具骸骨,皆仔仔细细地葬了。算来他来东宫也有近两年了,舜愈加忙了起来,两月一次的供血都频频爽约,尽远与他的关系却仍是亲近的——多亏成人礼那夜两人的对话。

皇宫内移居并不用废太大功夫,东宫的范围与摆设都比舜华宫奢华太多,只要人去了便好,再就是将用惯的文房四宝搬去。那天深夜舜偷偷潜出东宫来接尽远,尽远用水球将那巨大的龟甲裹起,藏在夜幕中移去了东宫,两人在夜里屏息奔跑的情景,真好似要私奔一般——这是舜心中所想。

那之后舜也如约定那般开始教自己读写。尽远的求知欲片刻便被点燃,从那之后每日识五百个字,舜没时间的日子里就自己慢慢消化,不出一月,日常对话内所用的字已毫无问题。再过一月,甚至能帮舜看看折子。自那夜交心后舜也全然信任起他来,他也并不去看些机密文件令舜犯难,仅看些无关紧要的。

识字后便要练习写了,他第一个会写的字是舜的名字,是舜握着他有些发抖的手写下的,“舜”字笔画较多,待他认真地写好之后才反应过来——第一个要写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名字吗?虽说如此,但若是舜喜欢,那也罢。若说“尽远”两字便简单许多,没练几遍就会了。

那段日子舜特意将自己的寝室腾出来给他,自己去书房办公,尽远也未辜负他一番苦心,又不过三月,尽远便有了字体,与舜写字的苍劲有力不同,他的笔锋更为圆润,看上去竟有些“娟秀”的意味,舜颇为满意。

学会认字、写字,不仅仅代表尽远离人类的文化更近了一步,同时也是他与舜成功建立信任的象征,仅仅如此他便满足了。他在情感上本不奢求太多,单单一个舜便能将他的心房填满,他也学会了如何隐藏瞳色,平日看来更是与人类无异,他似乎更像个人类了,一个有感情、懂得爱的人类。

如今舜尚未登位,自己也并未学全,这交易似还要延续挺长一段时间。

只是近期舜没什么机会来实现他的诺言。

 

♚15

局势不妙,天下动荡。尽管在律死后对于妖怪的政策宽松了些,人类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并非能够轻易更改的,他们早已习惯了利用妖族的力量,习惯了将妖族与畜生一同驱使,习惯了将妖物当做玩物,各地风气几乎不变,当地官吏也对此不甚在意——在他们眼中,妖物便是畜生,二者无异,都应匍匐在人类脚下。

在这样的压迫下,妖族终究是爆发了。

本就是与人类一同被神创造的生物,没道理被如此贬低,它们也有理智,有爱恨情仇,多年修为得来的,是驱使自然的力量——这力量足以将蝼蚁般脆弱的人类碾碎。各地妖物伤人事件频发,政府大力镇压,压迫愈甚反抗愈甚,陷入难以打破的恶性循环中,舜与衡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尽远也暗自忧心。

放下筷子,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舜还没回来吗?”

无梅摇头,随即笑道:“尽远和殿下的关系真好呢。近日殿下频频晚归,若是想见他,尽管去寝室等他便好,有什么不甚要紧的事也可命我传达。”

尽远迟疑道:“无梅,你是······怎么看妖怪的呢?”如此局势,他很想知道在人类眼中,自己——妖物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种事······我倒是认为,妖与人本就同根同源,地位本应相同。如今也不过是自相残杀。是人类过分了些,若再这样下去,不免会触怒天神。”未料无梅颦着眉,忧心忡忡道,“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我的身份应思考的。在这宫中,与世界可是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啊。”

“这样啊。”尽远轻声回应道,“你认为······神真的是爱着世人的吗?”

宫中不乏念佛者,罪孽深重之人难免想通过遥不可及的神明来求得片刻心安,身为青龙他有如此疑惑已是造次,在听闻世间种种惨案后,他却的确对此抱有疑惑。

按照舜的解释,神会包容世人的错误,并且尽自己可能让世人变得更好,但他却在人类的本能中植入种种罪孽,让人在六道轮回中苦苦挣扎求不得解脱,与同族相残自视清高,可悲又可气,这真的是爱吗?爱真的如此沉重吗?

“为什么会质疑这种事呢?”无梅惊讶道,“这是自然。神爱着世间所有生灵,神给予人与妖爱的能力、爱的权利,这本就应该令人感激涕零了。神降雨滋润植被,命三足乌照耀世间,予人生命,这便是最大的恩泽,初始之爱了。”

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是啊,爱是多么美好且神圣的事物,神令人与妖可以爱他人,这本就是恩赐。

我是拥有爱的。将手覆于胸前,感受着平稳的心跳,尽远欣喜地意识到。

我是能够去爱的。

这是神刻印在我神明中的权利。

 

♚16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健壮形体······

紧攥于手中的铁链······

水蓝波光粼粼······

被水流卷携翻飞的衣襟······

与那,鲜红的双眸。

双唇一开一合——

 

尽远从噩梦中惊醒,他本无梦,如今怎会梦到当年舜入水寻他的场景?梦中的舜,在说什么?他突然惊恐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舜是在与他告别——

此时他才感觉到光线的异常。

龙族常居水底,对光线的变化更为敏感,此时本为子夜,湖面却映着耀眼金光,其中蹿着鲜红,尽远顿觉不妙,连忙上浮。

着火了。

上层的水都是温的,刚冒出头便被迎面而来的火舌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此处已化为一片火海,火势凶猛,无风而起,将玄朱湖包绕其中,扑面而来的热浪令人窒息,尽远本能地想钻入水中,某个尖锐的想法刺痛了他的神智——舜呢?这个时间,舜理应回来了!

抬头,高大的宫殿被烈火灼烧,他听到木块的崩断声,有人在尖叫。他操控水柱压制火势,却发现这火格外难灭,带着金边的烈火熊熊燃烧,尽远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火焰——

这是妖火!

燃着妖力的火焰自然难以扑灭,他咬牙,身后又蹿起三条水柱,合四为一,直直冲向舜的寝宫,硬生生在烈火中开出一条路来。他钻入水柱,快步前行,宫殿上空已是浓烟滚滚,坍塌的红漆木柱挡在门前,被水柱冲开。

他离池子越远,维持水柱越吃力,水蒸气四处蔓延,遮挡视线,他只得凭着记忆在殿内跌跌撞撞,终于在鲜红火光中捕捉到一抹黑——

舜身侧几面赤色血墙挡住烈火,沾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一旁匍匐着只半边身体已被烧焦的巨大猿猴,此刻尸体已瘪了下去,那血幕便是以此支撑。

黑龙饮血御血,血中本就有水,乃是真真正正的生命之源,因陆上缺水,黑龙便逐渐演变出可以控制鲜血的力量。

高温下,血幕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出大片血雾,虽能抵挡火势,却挡不住热浪与浓烟,舜早已不省人事。黑龙不能在水中呼吸,尽远控制水流将此处围住,刚一踏出水面,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燥热——

妖火无比炽热,在如此滚滚热浪中,他几乎要窒息,他艰难地将舜搂在怀里,舜微微皱眉,腹部裂开道足有三寸的巨大伤口,应是那猿猴所伤,此刻仍有血液自伤口淌出。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地狱般的一夜,血与死亡画上等号。尽远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头又疼了起来。舜已奄奄一息,容不得他多想,捡起一旁血迹斑斑的匕首划开了手腕,他避开了较大的血管,血流缓缓淌入舜口中,舜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血墙越来越薄,水壁也难以抵挡热浪,时间紧迫,他将手腕上的伤口划深了些,不消片刻舜的伤口便完全愈合,他撕下自己的衣摆草草为自己包扎,架起舜,因为失血过多头有点晕,他在水柱间开出条道路来,走向有水的方向。

 

沉入水中,感受重新包裹身躯的冰凉,尽远清醒了些,眼前的舜面色苍白,身上沾染的血污缓缓在水中扩散开来,安安静静。尽远猛然想起那个梦来,出现在水中的舜、与自己告别的舜——

他拼命扯住舜的手,将对方拉近水面,气泡与生命一同流逝,他想也没想就将自己毫无血色的唇抵上去,将空气一点一点渡过去。

活下去,舜,活下去,求你了······

 

♚17

漫天火光如雨,洋洋洒洒落至面前,身着庄重祭袍那人平端一梨木镂空琉璃盏,衣襟飞扬,笑面似佛,他端立于此,琉璃盏内有纯金的火焰跳动,周遭的火纷纷被此吸引,如云雾般在空中翻卷汇入盏中,被那金色火焰尽数吞噬。他稳步向前,这才露出身后的小姑娘来,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一双翠眸如上好的祖母绿。

暗卫的厮杀声自身后传来,她幽幽瞥了一眼,点火的几只鴖妖相当精明,将东宫整个围住,若不是在此开出条路来,便真无人能进入此地。

她听到鴖妖的嘶叫,眼神晦暗地抿了抿唇,这兴许是从妖市逃出来的罢?随即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那人手中的琉璃盏上,其中的金色火焰已消耗半截,她艰难地开口道:

“这已经是最后的了······”

“嗯,辛苦了。”他眯起眼点点头。

 

粘稠的鲜血自剑刃滴落,指甲缝里全是血,黑发青年不甚在意,前方有大祭司开路,他在后方连斩三只鴖妖,火光映入眸中,他烦躁地再一次挥刀。

太大意了!

谁能料想这么快京城的妖族就行动起来,太子殿下在百姓眼中深受爱戴,为政明智、果断,几次天灾都积极赈灾,这些妖物想当然地会将注意力转移到舜身上,虽有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做得如此绝对。

热。衡燥得极了,寻了无人的地方,几道血流突入火海,将不远处几只蠢蠢欲动的小妖尽数击杀。真以为宫中没谁能压得住你们了么?

不知兄长那边怎样了······

 

♚18

火势渐歇,衡终于杀至池边,他本想突入殿中,但水面漂浮的若有若无的血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这才想起这玄朱池里住了条青龙,兄长定会第一时间靠近水源,他不知要如何唤尽远出来,只得干着急,思忖片刻,将染血的长剑置入水中,青龙厌血,理应感受得到。

不多久,池内便冒起气泡,白衣青年靠至岸边,极为缓慢地将怀里那人拉上岸来,他的长发向下滴水,频频倒吸凉气,手腕处的碎布已被完全染红,还有血水顺着毫无血色的手指滑落。青龙的恢复速度虽比人类快,但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仍然无法愈合,本就失血过多伤口还泡了水,尽远不敢再面对滔天烈火,只得在水底忍受煎熬的担忧与疼痛。

舜神志不清,无力再去压制气息,衡细细感受了兄长的气息,发觉并无大碍,倒是尽远,身子颤得像块纸片,让他看了也不免担心。

 

“这东宫之主竟是条黑龙!”

尖锐的嗓音自背后传来,衡一怔,转身,剑随即脱手而出,那却是只与鴖同样可御火的赤鷩,剑刃款款擦着它的翎羽插入地面,它扑棱着翅膀快速地飞入天空,衡不敢化为原型追上去,恼怒地咋舌,这下可好,也不知它会飞去何方,只希望半路死了,这件事若传出去,那掀起的可就不是小风小浪的。

想起身后那两人,转头,尽远垂着头已然晕厥。

 

-《龙冕》·下篇·完-

终篇

今天要出门,提前更新。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Bug。

我昨晚更新之后没发现,今天才发现······

尼玛我走得太急忘标tag了······【吐魂】

真不愧是傻逼啊【撞墙】

评论 ( 7 )
热度 ( 46 )

© 凌云浮日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