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远.《白雪歌》
*伪原著向。尽远中心。
《白雪歌》
00
关于尽远·斯诺克一生中最重要的四场雪。
01
艾格尼萨的雪总似洪水野兽，汹涌之势不下倾盆大雨，那年大雪盈尺，纷纷扬扬，冰天雪地间漆黑的钢铁凶兽静静于雪幕后隐了身形，黑若狼口的大门内终传出新生儿的啼哭。
雪花儿蓦地静了，风不叫雪不啸，柔柔缓缓地棉絮般撒下来，像是在哄他别哭，无奈的雪神终肯放那余晖三尺，自压顶乌云后探出头来，暖洋洋地穿了晶莹剔透的六瓣儿冰花隔着玻璃跟他打了个招呼，软绵绵的孩子终是断断续续止住了哭。
他似乎生来便比他人话少些——不爱吭声儿。那温和的阳光罩着他，他本能地伸出娇嫩的小手去抓，夕阳却要落了，几缕余温自指尖流窜而过，再没了踪影。
没过几秒，他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起来。
诞于雪中的孩子生而向光。
那日他躺在丝帛绸缎内睡得安安静静，疲惫的母亲蜷在身旁，风里掺了冰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像在唤他起床，他竟真猛然醒了，张了张嘴却未能哭出声。
渐渐地，他似乎有所感应，白嫩嫩的小手往前一拍，那被薄纱窗帘虚虚盖住的落地窗后投来一道金黄，刚刚好将玲珑的十指包了个严实，他努力攥紧了光线，暖意却仍是逐渐偏移开来，有意向脸上爬，他略慌，那好似黏在一起的眼皮终于开了条缝儿，暗处深邃的眼珠滴溜溜转，金橙的暖光欢愉地跳进眸中，将那瞬间被照亮的瞳仁化为与母亲同色的金棕，于是那旭日朝阳就在染尽层云后又跃入了他眼中，艾格尼萨百年严寒难有的晴日，瑰丽的鲜艳色块在高空扭曲碰撞，终随那道光一同淌入那初睁的眼眸。
此幕顿时铸成他懵懂脑中对这美好世界的初次认知，他怔愣地眯缝了双眼，细白的皮肤融进暖黄中，空中又徐徐飘起了雪花。
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
尽远·奥莱西亚见过的第一场雪，在他的故乡艾格尼萨。
02
那年开春他初到东楻，古老京城车水马龙样样新奇，古道朝天绿植葱郁，荫庇四方，闻所未闻的事物摆了满眼，他抿着唇目不转睛，却被喧嚷扰了心，紧绷的神经迟迟缓不下，小小年纪便布有厚茧的手心出了层薄汗，待他终于入宫了，金砖玉瓦光亮如镜，映出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映出朵自北国千里飘来的雪花。
他想，东楻的一切当真都温温和和的，迎面而来春风是温的，青青钻出的柳叶儿是温的，就连那端着架子的侍女，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也是温的。
再看这迎面花团锦簇梅杏连开，环境恶劣的北国自不会有这鬼斧神工的雕琢物件，乱花迷眼，愈加深入，他却略有了些不安，他开始感到自己这一身肃杀铁腥与自然的宠儿们格格不入，就连这一身雪白的、挂在少年身上略有些宽松的武士服也亮得有些扎眼。
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柔和自己展在外面的棱角，立在长廊尽头盯着镶金红柱发愣，就听阵风飒飒，何人于身后快速靠近，他也顾不得来前硬塞到脑中的礼仪啦拘谨啦，回头抬手迎面接下不重不轻的一记手刀，侧身划出凌厉拳风却被藏于空气的人影截在了半路，那人抓着自己的手腕，一挣没挣开。
这人有些能耐。他一愣，就见粉雕玉琢的少年自眼前展露了身形，那是他入殿来见到的第一抹黑，未像艾格尼萨的夜幕泛着深蓝，他一头栽进黑得无一丝杂质的双眸中，怔怔地看着面前黑发高束的少年扯着自己的手腕靠近了打量自己。
“身手勉强过关。”少年嘟囔着，故作成熟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突然有些想笑——自懂事以来已不知有多久未曾有过笑的念头了，这与自己一同高的少年必定来历不凡，想想也知这大概便是那位皇子殿下——当今陛下的嫡亲血脉。
于是他只得老老实实将抛在一边的礼仪拾起来，僵硬地想要行礼，少年不满地一咂嘴：“免礼免礼。你叫什么？”
“尽远……”他语气陡然一转，“斯诺克。”
“尽远？”少年砸吧砸吧这个名字，点头，“叫我舜。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诶。”他面无表情地应下来。这个少年挺有趣。“好。”
阳春三月好一阵倒春寒风，来自北国的他未觉得冷，舜却变了脸色，瞥他一眼道“跟我来”，便扯着袍子顺着长廊跑起来。他想想仍是几个滑步跟上，却未料碧色池水旁躲了位直打喷嚏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水嫩嫩，软软的紫发乖顺地贴在脸侧，白皙的小手腕子一扬要哥哥抱，舜耷拉着的眉角挑起来，用袍子将小姑娘裹了个严严实实，再轻轻抱了抱她，小姑娘注意到他啦，细声细气地问这是谁呀？舜就说，这就是你另一个哥哥啊。
他想这应当是那位公主殿下，正纠结着该不该行礼，小姑娘就有些摇晃地走过来扯他的袖子。也许是哥哥在，她竟也不怕生，糯糯地问了句：“哥哥，你叫什么呀？”
他当即慌了。小孩子？不是未曾见过，但他们任性且吵闹，未曾有点乖顺的模样，一个个像乱吠的野狗，聒噪无趣，当真是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但这样娇弱的小姑娘，他却是第一次见，他看她绣着桃花的袖口，心下明了，这当真是朵东方灿烂的灼桃，他得护着，他必须护着。
“尽远。”他的语气略软了些，眉毛却仍旧不带动一下的。小姑娘因此似乎有些怯了，他心生愧疚，但他已太久、太久未曾有过其他表情了。他忘了。
雪花就是这时飘起来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那落在颈后的冰凉是什么，微微仰头一看，才惊觉那正是东楻独有的缠绵春雪，衬着璀璨天光，万物复苏之时降雪未免太不识时机，待那斑白覆在翠叶红花上后，却是半点违和也无。
这真是个神奇的国度，竟连雪都是温的。他看得愣了，小姑娘也开心得放开了他的袖子，舜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他，低声道：“我妹妹叫弥幽。你别吓着她，笑一笑。”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自己早已忘了怎么笑。两人间一时无言，舜突然道：“瑞雪丰年。来得晚了也不差，一个样儿。”
“是。”他思索着心不在焉道。
“你来自艾格尼萨？”
“是。”
“有信心做好我的侍卫？”
“是。”
“如果要做好我的侍卫，一定要连着我妹妹一起护着，听到没有？”
“是。”
“……私下就别管那些唧唧歪歪的礼仪了，懂？”
他终于偏了偏头看舜，金棕色的双眸正如寒冬暖阳，他认认真真道，“我也许不能做您的侍卫了，皇子殿下。”
舜一愣：“……原来你也会说整句话啊？”
他有些窘迫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舜的脸色总算严肃起来。
“初次见面我便如此失礼，暗卫必定已经汇报上级，别担心，您会有更好的侍卫的。”他淡淡道，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这雪花儿真好看。
舜咧嘴冷笑：“怕什么。我的人他们不敢碰。是我让你留下来的，我选你做我的侍卫，明白？”
他好似此时才正视起了这位皇子。
他终于尝到了点儿锋芒，久违的锈味儿令他眼前一亮，那是王族应有的傲气，春雪绵绵将少年一身黑衬得挺拔，他仿佛看到风云变换唯这抹黑傲然不变，冰封已久的内心终于有些许软化，他尝试去眯起眉眼，看着眼前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姑娘，扯开个淡淡的笑来，雪花儿般落地即化。
“属下明白。”
尽远·斯诺克与誓言一同记住的一场雪，在初来乍到截然陌生的东楻。
03
到东楻的第六个年头，丰收之季，红枫飒飒，他倚靠窗边，将手中的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始终不懂这失踪且未带上他的太子的性子，那夜朗月一轮，待他如约而至，萧瑟梅树下的太子已于树根处提出罐未开封的青梅酒。
“来，坐。”地上铺了席子，舜盘着腿拍了拍罐子上的泥，他当即想起这罐陈年家醅来，被当年两个闹着玩儿似的少年埋在树下，如今事务日渐繁多，若不是亲眼见着，他怕是定要忘了。
“今天怎么想起它了？”他默默地看着舜开封，斟酒，青梅淡淡的酸甜味儿混在凛冽酒香中，挑惯了茶的他也一时不知如何评价，待对方将杯子塞到手里来了，他才想起问。
“借酒消愁。”舜半开玩笑道，小抿了口，青梅酒不似米酒般烈，咽进去仍留了些青涩的酸甜，罐中的青梅已然变为深黄，再没了当年能拿来胡侃他的鲜亮翠色。
“消何愁？”他试探着舔了舔杯沿儿，也没想拒绝。
舜看他一眼。
“相思愁。”
谁先动了心放了杯已不可考究，他只记那满月下，少年眸中比星斗仍亮的狂热，及梅子淡淡的清香，他感觉自己融进这虬根中，神智忽上忽下，与草木难舍难分，最终他看到一闪而逝的雪花，在那沾了汗珠的睫毛下，在那漆亮的深邃古井中留下了隐隐约约的划痕，而自己的理智与之一同，化在那潭水之中。
尽远·斯诺克献出自己时的那一场雪，下在少年的眸中。
04
又一年开春了，又一次旭日东升了，他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处，残垣断壁中亦或千年冰霜下？
何年何月？他是否初降生于世？或已时日不多？
他眯起眼正对那明媚的天光，肺如烂掉的风箱般呼啦呼啦，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亦或是故土那凛凛的风响，他听到人的脚步声，却也像是雨时的惊雷，朦胧中隐约辨认出一抹黑来，黑里掺了红，于是他勉强想起那个名字来，舌根却像是被冻僵了般颤动不得。
他看到无机质的天空，看到绚丽的暖黄，他想起那场久远的春雪，那些欢快温暖的雪花，此刻却像是统统化为了雨水般滴在脸上，顺着嘴角滑来，于是腥甜中又多了丝咸涩，那是什么？
指尖被什么温暖的物体轻触，对方动作轻柔如对待支离破碎的瓷器，他何时需被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了？
他感到体温在随着每一次呼吸逸散而去，他感到肢体僵硬，痛感也未那么明显了，他想起艾格尼萨纯净如冰的天幕来，又想起花前月下共饮青梅酒的酣畅淋漓来，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老管家与小教授，亦想起南岛的交换生想起聒噪的肥鸟长生的祭司，最终他想起用那娇弱双肩硬生生扛起沉重命运的少女，想起那比生命还重要的少年——
“你别哭啊。”他在心里说道。
意识在逐渐远去，光在视线中消散。
睁眼那日流入他眼眸中的光啊，在一点一点随着他的生命重归于天啊。
生于风霜的少年，向光而生的少年，这一身铮铮铁骨，便在这神赐之地真真正正地安眠吧。
雪又下起来了吧？还是无温的柳絮呢？风又凉起来了吧？所以才会冷？
尽远·欧德文的一生，结束在生机勃勃的雪幕之下。
05
执子之手不偕老，白雪匆绒颂骊歌。
fin.
“可怜霜雪覆过眉头。”——《中华粘土娘》
【PS：写到现在我产量没救了……困炸了……肝儿爆了……先去睡了……不明所以，不明所以。】
【PSS：我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