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ai🚫原神🚫

炎葬.《斩尽长夜》

*“他踏着长夜的碎片,迎向烈火灼烧过的黎明。”

*过去捏造,大量私设,我流角色。2w字预警。

*BGM:《No Light, No Light》 -Florence + The Machine(请务必!!)

《斩尽长夜》

 ☆00

“我期待的爱

把拾到的失败泡在泪水里种在黑暗中

当白昼重又升起它们大概能结出果实”

——泰戈尔《游思集》


 ☀01  长夜

“请……滋滋……输入……”

“错误……滋……错误提示……滋滋……”

 

炎客从未如此痛恨过莱茵生命质量顶尖的安保系统。

他抬手挡住寒风卷携的雪粒,回头看一眼来路,夜浓如墨,群星萧瑟,极夜已吞没了远处的车辙,又一阵北风呼啸,因非冰原*自一整个夏季的浅眠中苏醒,正以自己独特又致命的方式欢迎远道而来的访客。暴雪将至。

对气温极敏感的萨卡兹瞥一眼同伴被冻红的耳尖,搓了搓手指发动源石技艺,让周边的气温稍稍升高,送葬人察觉到环境变化,在第三次验证失败后停止尝试,转头看向炎客。炎客已在心里将博士大卸八块碎尸万段,莫名其妙地看着送葬人脱下一只手套,又向自己的脖子伸手。

“做什么?”炎客抓他的手腕,萨科塔没有烈焰傍身,手腕凉得像冰块,虽说搭档已有小半年,但炎客还未草率到让据说曾手撕害兽的执行者轻易触碰命门所在的脖颈。

“监测装置。”送葬人常年奔走在外,适应各种极端气候,却仍耐不住极地严寒,指尖已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炎客意味不明地捏捏他的手腕内侧,允许他用冰凉的手指触碰脖子上的感染者监测装置。指纹解锁,一触即开。

“凯尔希跟我说这玩意只有她能拿掉。”炎客淡淡道,听不出情绪。

“为了能更好地处理紧急情况,博士给予我一项特殊权限,作为你的搭档兼室友,我……”

“行了闭嘴别废话。”

“凯尔希医生并没有欺骗你,”送葬人将监测装置的ID条码对上门禁的刷卡区,继续道,“这是项秘密权限,只针对特殊情况。”

“所以她不知情。”炎客了然道,那么他现在能名正言顺烧掉白痴博士的办公室了。他冷笑,如果能回去的话。送葬人没有回话,炎客权当默认。

“欢迎您,罗德岛的炎客干员。”机械女声终于顺畅地吐出一整句语音,大门应声而开,机械闸门内一片漆黑,情况不明,送葬人从弹药包里抽出把折叠刀,率先走入门内。

气温持续下降,炎客本就筋疲力尽失血过多,源石技艺支撑不了太久,只能尾随萨科塔进入莱茵生命的半卵形极地监测站,进门前他习惯性看一眼天边,阴云悄无声息地占领夜幕,天地间只有手电筒的灯光,光斑晃过弹痕累累的越野车门与粉碎的挡风玻璃,他最后确认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有隐藏追兵,一矮身钻进门里。

 

炎客知道罗德岛业务范围极广,说白了什么事都能插一脚,却没想到一小破制药公司还真大胆到掺和进谢拉格的政党之争,甚至出动武装力量跟本地军阀在圣山脚下火拼,其嚣张程度不亚于掘人祖坟还在一旁蹦迪,炎客乐得看博士自取灭亡,却未料被人反坑一把,没见到博士的末日,自己先要小命不保。

炎客生平最厌政客与谋士,退休佣兵习惯了看得见的尸横遍野腥风血雨,不承认什么所谓没有硝烟的战场,直到自己也被推进政治旋涡中,成了他人博弈的棋子,才确认权政的确是可憎的,也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碰的。

两人的任务说来简单,佯装携带一位关键证人出逃,以此吸引火力争取时间,掩护真正的护送小队完成任务,却未料谢拉格人疯起来像嗅到血的鬣狗,一路追杀他们至极圈附近,若不是穿越晨昏线瞬间降临的极夜吓退了主力队伍,兴许他们早已埋尸雪原。

好在两人对此早有准备,博士也已从莱茵生命处获得监测站的临时使用许可,却没想到通行码错误,炎客可不相信记忆力堪比计算机的公务员会记错一串短短的密码。

博士那进了水的脑袋瓜尚还没疯到蓄意谋害拉特兰的执行者,如果出问题的不是通行码,那就是这间监测站有问题。

炎客进入第二道闸门,感应灯自动亮起,小型监测站占地面积小,大厅内一目了然,送葬人正在检查入口旁被切断的电线,炎客没打扰他,扶着墙绕到一边观察地板上的灰尘,资料显示此监测站闲置已久,厚厚的积尘上并没有脚印,姑且可以判断内部没有敌人。

炎客这才稍稍松懈,靠着墙坐下,抖掉外衣上凝结的血渣,检查起受伤的小腿。

“你受伤了?”莱茵生命的保暖层质量一流,室内气温控制在零上十度,送葬人总算活动开僵硬的手指检查完电路,将注意力转移到同伴身上。

“骨折。”炎客难得神色凝重,打斗时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外加低温条件下血液快速凝结,他之前误判了伤势。炎客生来自愈能力强于他人*,皮肉伤不足为惧,断了骨头却也要养上几天。随着温度回升,疼痛感愈加明显,他仅有的医学知识不足以让他判断出伤势的严重程度,却也知道在极端环境下,这点影响行动的伤足以致命。

萨科塔站着分析了一会儿情况,蹲下身来拿出背包内的紧急医疗包,炎客嗤笑一声说你脑子终于被冻坏啦?——小小一个医疗包自然治不了骨折。送葬人垂下眼翻出抗生素:“敌人的队伍里有月犬,考虑到它们携带的大量细菌,建议你服用抗生素防止感染。”

冰原上栖息一种名为月犬的害兽,群体行动威胁巨大,会吞食稀有金属补充雪原上匮乏的微量元素,谢拉格人以此诱捕月犬,并在长年累月的驯化后使之成为了真正可以奴役的恶犬。炎客的确在方才的战斗中吸引敌方的月犬部队来给送葬人争取狙击时间,那时小腿已经受伤,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有人破坏了监测站的门禁系统,并且拆走了走廊上的加热装置,初步判断对方同时夺取了大厅内的发电机与加热器,我现在去检查地下车库。”送葬人没有等到炎客的回答,默认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考虑到地下车库存在两层门禁,被入侵的可能性较小……”

“知道了,去吧。”炎客懒懒地看他,挥挥手将人赶走,他注视着萨科塔人形状奇特的翅膀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将装着少量抗生素的小瓶子塞到医疗包的另一个口袋中。

 

☀02  律法

炎客起先并不理解执行者的存在,他生在法律仅是一纸空谈的卡兹戴尔,谁拳头硬谁是老大,他不明白为什么脑袋上顶着光环的人谈起法律便讳莫如深,直到他亲临所谓的执法现场,才知道在萨科塔眼里执行者等于律法,法律可以是个笑话,但执行者会让你笑不出来。

他头一遭对上送葬人时是个小型佣兵团的头目——那时他尚且还有心情搞团队合作——带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法外之徒绑架某知名商人的私生子,此任务油水太多竞争激烈,几队佣兵在荒原厮杀,他本已抢占先机将目标封锁在荒原边缘的废墟内,差一针麻醉剂就能完成任务,却被人中途截胡。

来者金发碧眼面容精致,是炎客见过最像天使的萨科塔,却头顶不伦不类的漆黑光环,背负结晶状的诡异黑翼,此萨科塔着一身繁杂整洁的陌生制服,手握一把改装霰弹枪,面不改色地踩过一地碎尸,平静甚至漫不经心地装填子弹,像一台绞肉机一样缓慢但坚定地碾过战场——所有佣兵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子弹齐飞,但扬起的尘沙遮盖了狙击手的视野,所有远程攻击皆被证明无效,这个萨科塔在短短几分钟内颠覆战局,继续向废墟前进。

炎客队里的人看傻了眼,一个劲儿往后缩,炎客转头给他一个眼刀,再回头只见一路血色飞溅,无人生还。

这人面容漂亮到走在卡城的路上一定会收到一路口哨,却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好像脖子上顶着的只是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像,他动作老练,预判精准,并且——不怕死,他毫不畏惧地迎着刀锋开枪。

萨科塔靠近废墟。炎客的战意被瞬间点燃,他咬着后槽牙缓缓抽出背后的长刀,同时发动源石技艺,周遭空气在高温中扭曲。萨科塔终于觉察到威胁,轻描淡写地隔着尘烟看了他一眼,湛蓝的眸子里空无一物,像卡城最少见的澄澈天空——空阔且寡淡,好像眼眶里装着的只是两颗上好的蓝宝石,炎客忽然又没了兴趣,这种人无聊至极,显然不在他的狩猎范围内,佣兵头子不满地咂舌,任由萨科塔迈进废墟。

炎客转转手腕,心想如果是来截任务的,那仍可以打一架,如果是来杀人的,那他也不介意就此收队,他擅长杀人而不是救人,没必要因为绑架任务再附赠个护送服务——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枪响,这个萨科塔端着霰弹枪对着脆弱的墙体来了一发,霰弹枪射程近穿透性强,土块扑簌簌滚落,墙上恰好出现个可容一人入内的洞口。

……是来杀人的吧。炎客眯着眼判断,经风沙数年侵蚀的废墟竟没因这一枪彻底坍塌,恰好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炎客看着萨科塔进入废墟,却没听到第二声枪响。

“老大,我们……”

“安静。”萨科塔两分钟后走出来,衣袍上并未增添新的血迹——目标可能还活着,赏金仍有希望。那他进去做什么的?总不能只是去跟人打个招呼。萨科塔在废墟前稍作休整,炎客看着他将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装进腰间的挎包,听着他神经病般对空气说“任务完成”,这个对佣兵而言并不陌生的词汇莫名其妙触动了炎客的某根神经,他一下子想起萨科塔人对执行者的描述——他们就是律法的化身——他想起目标的母亲似乎就是个萨科塔人,忽然有了个近乎荒诞的猜测,这人千里迢迢从拉特兰跑来,跨越荒原杀尽阻碍,只为了一条项链?

而那个萨科塔已经面无表情地原路返回,色泽暗淡的异样光环在橙红日光下幽幽反光,映出尘沙半掩的斑驳血痕。那时炎客凝视他走远,送葬人的背影与今日并无差别。

 

这个萨科塔人脑子里也许长了源石。那时炎客就如此判断。他在罗德岛第一次见送葬人时,对方正在博士办公室外铺设碎片地雷,炎客本想故意找茬试探那人是否假装失忆,看到更有趣的存在,注意力自然转移了。

黑光环,白制服,这无疑是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被称为“律法化身”的执行者,炎客查过他,这个面庞赏心悦目像极了天使画像的萨科塔有个与之严重不符的代号——送葬人。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走廊里铺炸弹?常年活跃在战场前线的佣兵自然认得地雷炸弹,他跟这个所谓博士也有旧仇?难道是哪个萨科塔疯子的遗愿?他来刺杀的?

“送葬人——”博士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一迈脚险些开门见红,好在他及时发现了正位于脚底的碎片炸弹,小心翼翼地将腿收回去,转头看向暂停工作的送葬人,“不用,真不用,我休息好了你快来帮我找找文件咱们开始工作吧,快把走廊打扫一下炸到路过的花花草草多不好啊!”

“博士,您已经持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应当休息了。”

“刚刚不还跟你说来罗德岛就要入乡随俗,我们这儿的传统跟拉特兰不一样!”博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这里都是二十小时工作制的,不信你去问凯尔希!”

也许是凯尔希之名太令人信服,送葬人沉思几秒后认为博士所说颇有道理,于是刚装好的炸弹又要拆下来,“路过的花花草草”炎客看得牙酸,故意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噢你就是炎客干员吧——”博士抬手擦汗,“快进来吧,人事部等你好久了。”

送葬人抬头与炎客对视一眼,留意到炎客背后的漆黑长刀,三下两下拆了炸弹执行“保护博士安全”的首要任务,炎客在心里冷笑,什么时候萨科塔的执行者也成了罗德岛的家犬?虽说萨科塔的实力的确让他兴奋,可他并不打算换工作第一天就惹是生非。

 

炎客本以为自己跟这个脑子里长源石萨科塔无话可说也不会再见,却未料入岛第二天就因在睡梦中烧毁宿舍被列入危险对象观察名单,与小他不知道多少岁的伊芙利特齐名,经过多方面考虑,送葬人就成了他名义上的搭档舍友,实际上的约束者监护人。

时至今日复想起这段往事,炎客仍然觉得牙酸。

 

☾03  迷途

地下车库并无被入侵的痕迹,与罗德岛合作后,莱茵生命陆续更新了大部分设施的门禁系统,得益于此,送葬人靠着监测装置一路畅通无阻。他检查了车库内的雪地越野车,车体并无破损,运转正常,汽油充足,但在雪地里坚持不了太久。监测站的汽油单独存放在储藏室内,已与其他物资一同被劫,这使他们的生存几率大幅下降。

博士的确有深谋远虑,早针对各种特殊情况制定好各类计划,按照计划,医疗站的物资足够两人生活一周等到救援,而现实情况无疑与计划不符,在此类极端条件下,送葬人需要自主制定计划——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失去目标后,活下去就是第一任务。

车库里留有一人份的应急食物包,精打细算可满足两人至少两天的食物需求,送葬人回到大厅时炎客正看着天花板出神,送葬人已在半年的搭档生活中了解到炎客的部分习惯,他并没打扰同伴的沉思,只是将饮用水与压缩饼干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雪地越野车保存完好。考虑到物资紧缺,我的判断是尽快离开,寻找救援或其他物资点。”

“物资够用多久?”

“保守估计,两天。”

隔音效果极好的狭小建筑里,只能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一切静得可怕。

“如果留下呢?”

“……”送葬人一愣。按照他对炎客的行为解析,这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是他会提出的方案,炎客从不畏惧冒险,据送葬人观察,他甚至能在命悬一线时感受到某种送葬人无法理解的愉悦。事出反常必有因,显然萨科塔的脑袋里并没有长出源石,他迅速排查所有可能,有些犹豫地确定一点,“你的伤很严重?”

炎客没有回答,只伸出手来摸送葬人的下巴,送葬人迟疑了一下,没有避开。萨卡兹的手指温热干燥,炎客捏着送葬人的下颌端详他的面庞,这又是送葬人无法理解的炎客的日常习惯之一——他时常这样,沉默又意味深长地看他,送葬人难以分辨炎客眼神中的情绪,后来发现炎客并无恶意,也就由他去了。

事实上,萨卡兹佣兵大部分时候是沉默寡言的,他在罗德岛内更像个旁观者,送葬人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看年轻干员嬉笑打闹,但在面对自己时,炎客却又带一种异样的兴奋,他似乎对观察自己颇有兴趣,甚至话也变得多起来——送葬人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也难以针对这一件确定什么有效对策。

为了更好地完成“与其他干员好好相处”的任务,送葬人特意从博士处借阅大量有关人际交往与心理学的书籍,字词易于理解,但难以实际运用,他最后只能勉强将炎客对自己的特殊行为归结到“感谢”上来——在两人搭档的第一次任务中,送葬人击毙了一位试图对炎客发起自毁性攻击的整合运动术士,具体情况无需赘述,送葬人认为这只是任务的一部分,是他的义务,但介于书中所说,炎客可能会因此而“感谢”他。

“感谢”是一种无害的、具有积极意义的情绪。送葬人去找炎客求证,炎客闻言大笑起来,捏着他的下巴凑过来咬了他的鼻尖,萨卡兹靠得太近,送葬人嗅到温热的硫磺气息,“感谢?不,我不会感谢。”他不理解炎客此言此举的意义,却也迟钝地判断出这种行为“越了界”——不是正常同事间应有的行为,于是他后退一步,炎客目光炽热地看他,送葬人不明所以。

“我的腿伤影响行动,按你的话说,‘为了提高生存概率’,你应当自己去找救援。”

自己去找救援?送葬人忽然意识到,物资紧缺,环境恶劣,同伴负伤。孤身一人寻找救援似乎才是理智思考过后的最优解,但他竟从未有过相似想法。这不应当。他是最优秀的执行者,最擅长割舍七情六欲。他是行走的律法,是信徒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唯一能射杀同族而不受制裁的特殊存在,他要保证每一次行为高效正确,每一个决定客观慎重。如果两人行动生存率过低,那么他的确应该——

“不。”他听到自己这么说,“我拒绝。”

 

送葬人对社交关系并没什么感慨,更不擅长处理感情。他能接收他人的情绪变化,却难以有效回应,也许是天性使然,亦或是教育缺失,他只具有被动接受的能力,不会主动“回馈”,这注定他在社交方面一事无成。

他记得自己初来乍到时的某个清晨,一位自己并不熟悉的女性干员当众将自己堵在食堂门口。

“请和我交往!”

交往?送葬人搜遍记忆也没能找寻出与这位干员的相处记录,既然他们在工作上没有合作关系,何来交往一说?于是他如实回答,姑娘脸色有点差,但还是继续说道。

“不交往就算了也没指望——那我可以追你吗?”

送葬人略显困惑。他的确知道“追”有许多含义,其中一种与“求偶”相关,但综上所述,他与此人并无交集,结合书籍内容,她不太可能唐突地提出这种要求,所以这应当是“追”的另一种解释——运动。但那正是罗德岛的早餐时间,饭前中后剧烈运动都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便拒绝道:“抱歉,我拒绝。用餐时间剧烈运动不利于消化系统的正常运作。”

姑娘终于忍无可忍,黑着脸走回座位上,用叉子愤愤戳着盘中的土豆,跟同伴抱怨——

“他脖子上顶着的是不是个土豆?!”

送葬人看着一旁的普罗旺斯用尾巴闷着脸肩膀一抖一抖,安洁莉娜捂着嘴拼命憋笑,华法琳直接笑到桌子底下。他有说错什么吗?

“哇哦,”拉普兰德毫无诚意地惊呼道,“下次开战前丢一筐这样的土豆,整合运动必定不攻自破。”

土豆精哪儿能理解这种高级调侃,他更加困惑地看向拉普兰德,而对方已因为暗中靠近的猎狼人不动声色地转移阵地,接收不到漂亮土豆的询问信号,最后还是旁观许久的炎客看不下去,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到座位上,让他想不懂就别想。

 

情感只是激素分泌的产物,多余的激素会影响他对现状的判断,如果不能时刻保持冷静,他就不能保证任务圆满完成。送葬人自认为逻辑无懈可击,却在此时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

两人弹尽粮绝,通讯装置已在战斗中破损,此地常年没有信号,又恰逢因非冰原的漫长严冬,没有物资,没有保暖设施,没有医疗手段,独自留下几乎不可能生还,及时转移仍有一线生机——虽然要面对不知何时停歇的暴风雪。

炎客说,我留下。

你为什么留下?送葬人想问他,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

不。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于是送葬人又想问问自己,你为什么拒绝?两人同时上路,生存概率减半,他也许还要分心照顾负伤的炎客。

留下他。节约物资、时间与精力,你一个人才能做到最好。任务已经完成,他人生死与你何干?你非天主,不需要博爱的怜悯之情。

但是,但是。

不要。

 

☾04  血吻

炎客无疑是罗德岛内的异类。送葬人被人叫惯了怪胎,对“异常”并没有什么抵触感,他与炎客同样习惯了独来独往特立独行,按照常人的判断标准,都是异类。两个异类却被任务捆绑成了利益一致的搭档,也不知博士居心何在,兴许是觉得两人一个远程一个近战能力互补,但起先的磨合实在是惨不忍睹。

后来他们适应了彼此的攻击模式,搭档起来流畅许多,送葬人逐渐了解炎客的生死观,放任他扑在前线。炎客有一种被人评价为是“献身”的攻击方式,他带一股要将敌人生吞活剥的狠劲儿,所至之处业火遍布,烧焦的尸体堆叠成山。他会一边流血一边大笑,生死相搏于他不过悠闲游戏,他是活成刀子的人,出鞘便渴望饮血。

可就这么个嗜血成性的亡命之徒,却会在意送葬人是否受伤。

送葬人记得上一次任务,他们在丛林深处迎战恶徒,炎客踏火浴血,身后是浓稠夜色,滚滚浓烟遮盖星辰,烈焰烧尽五米范围内所有植株。已是最后一波敌人,送葬人蹲下身确认最后一名敌人死亡,抬起脸便见炎客以一种病态狰狞的狂热眼神看他,送葬人面不改色摸上腰间的手枪——搭档初期,任务结束时炎客会以“不够尽兴”为由邀他决斗,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只会两败俱伤。但就在这时,炎客的眼神忽然变了,他像只野狼般披一身灰烬蹿过来,扯着送葬人的领子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滚落在一地灰烬上,送葬人止不住地咳嗽。

炎客没有杀意。送葬人眯着眼,仰脸却看到萨卡兹面颊上的新鲜伤口,他听到陨星在不远处大喊,立刻分析出现场状况——炎客刚刚帮助他躲开了敌人的子弹。萨科塔没了敌意,他知道炎客没了“心情”,不会再过多纠缠。

炎客逆着火光看他,萨卡兹的眸底涌动着熔化的黄金,里面的战意杀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些送葬人理解不了的情绪,恶鬼谨慎又仔细地审视他,那姿态莫名让送葬人联想到宣判罪行的法官——要斥责你的罪行,将你钉上染血的十字架。这种无稽联想让送葬人感到不适,他以手肘撑地,企图起身,却被炎客按着肩膀压下去,炎客似乎终于明辨了什么,他开口——

鲜血却在这时自他的伤口淌下,恰巧滴落在送葬人的眼睑上,又随重力一路下滑,在苍白皮肤上划出道惊心动魄的红,送葬人用另一只仍睁开的眼认真注视着炎客,等待他的下文,炎客却只是拧着眉毛咂舌一声,松开他的肩膀。

“去洗脸。”炎客站起身,看一眼自己被鲜血浸透的外套——感染者的血,疲倦又冷漠地命令道。

送葬人知道若伤口与感染者的血液接触,有一定概率患病,可在他的理解中,生与死在炎客眼里没有明定的界限,他视人如花木,不会无缘无故地屠戮,但也不会珍视万物。他却好像很在意自己是否患病——至少不能因为他患病。

医疗组急匆匆跑来,送葬人讨要一块纱布擦净眼睑上的鲜血,看到炎客盘腿坐在灰烬边缘,眼神晦暗地点燃一支香烟,他忽然想,也许炎客要说的话很重要。

但那之后,之后的之后,炎客也再没提起这句话。

 

送葬人与炎客的相处并没有他人想象得那般剑拔弩张,平常状态的炎客总显得淡漠又无精打采,不会主动跟人起冲突。

送葬人任务繁重,每天回宿舍都很晚,每次都能看到炎客躺在床上翻看一本《花卉大全》,有时甚至会抽送葬人的草稿纸和钢笔记些笔记,送葬人也不在意。等他洗漱结束,炎客已经收起书关了灯,翻过身去睡觉了,只给他留一盏床头灯。但送葬人知道,炎客不会在自己清醒时睡着,人睡着与醒着时的呼吸频率是不同的。这也许是一种佣兵本能,就像炎客总要在枕头旁放一把长刀,这习惯虽然怪异,但送葬人可以理解。

有时候工作结束早,他也会在宿舍读读书,炎客对此表示讶异——

“《游思集》?这是诗集?”

“是的。作者是一位古人。”

“你竟然会读诗?”

“偶尔。”

“我还以为萨科塔只会读《圣经》。”

“萨科塔中也有诗人。”

炎客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个儿摸着下巴沉思一番,送葬人不太适应跟他人交流“私人喜好”,当日看了两眼就将书合上,仔细放进床头柜里。

“怎么不看了?”

“不想。”

“书借我看看?”

若是其他书籍,送葬人完全可以拒绝他然后建议他去博士那里借阅——罗德岛的藏书量能让任何一个书迷满意。但这本书过于古老,早已绝版,这个建议不成立。或者,他可以没有理由,直接拒绝,借炎客书又不是他的义务或者任务——

但他还是将诗集拿出来。

“介于此书已经绝版,请你不要损坏它。”

 

仔细想来,他们会像普通室友那样给彼此留灯,互相借书,平凡和谐得甚至有种戏剧性的不真实感,为什么把书借他了?送葬人想不明白,姑且像炎客所说那样“想不懂就不想”。为什么不让他一个人留下?为什么不选择最理性存活率最高的方案?

想不懂就不想。送葬人这样决定。

说起来,炎客还没还他的书。

 

☀05  极光

送葬人发烧了。

炎客倚在后座看送葬人将车停下,汽油告罄,他们方才躲过月犬的追杀,按照这可恶畜生的习性,它们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暴风雪遮天蔽日,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早看不到莱茵生命设立在雪地上的荧光路标——路标指向下一个监测站,其中不少已被风雪破坏,他们断断续续追寻路标两日,也不知自己是否误了方向。

在这漫无边际又严酷无情的雪原面前,人类的力量这般渺小。他们挑在风雪稍歇的时刻出发,却在半路遇上迁徙的月犬群,无奈这害兽是喜食金属的,一路追咬,汽油耗尽外加又一场暴风雪阻碍,他们才勉强拉开距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知是哪道伤口感染还是单纯受了凉,送葬人意识到自己的体温异常,由于炎客的左腿还绑着送葬人从监测站不知哪里拆下来的钢板,一路上都由送葬人驾驶,驾驶员生病外加没了汽油,两人决定停车等待天空放晴。

“抗生素。”炎客摸出自己塞到医疗包内兜的抗生素丢到驾驶座,送葬人倦倦地抬起眼透过后视镜看他,炎客有些烦躁地一抓脑袋,“我没你那么娇弱,不用抗生素也不会感染!”

事实的确是炎客仍有力气骂人,送葬人却已有些意识昏沉了。

“就没别的药了?”炎客不清楚发烧原因,只怕这点抗生素不顶用,将医疗包翻了个底朝天,也再没找到相关药品,反而是送葬人垂着眼在身上翻翻找找,掏出一板卷着说明书的退烧药。

“你随身带退烧药?”炎客难以置信。

“红云感冒了。”送葬人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解释,“考虑到谢拉格的严寒天气,以及感冒可能引起的一系列……”

“停。你就像那种溺爱孩子的憨批父母,”炎客心如死水,“还是单亲那种。”

送葬人根据炎客的行为习惯判断这是句玩笑话,而他在罗德岛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玩笑话不必句句回答,于是他保持沉默,炎客将最后半瓶水摔给他,送葬人本想拒绝——特殊情况下,药片可以不同水服用,炎客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一句“发烧需要补充水分”让他没话说。送葬人吃了药喝完水,挤到后面来躺下,越野车内空间宽阔,炎客躺在座椅上,送葬人躺在座椅下,炎客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萨科塔颤动的睫毛。

风雪稍缓,冰屑剐蹭车体的声音没那么让人毛骨悚然了,炎客抬手拉开车顶的活动板,透过天窗,忽然发觉天边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光。

他很难形容光芒的颜色,它只是静谧又温顺地划破极夜,溪水般缓缓淌至穹顶,像飘动的彩色纱幔,像经过星光打磨的晚霞,盘旋几日的暴风雪终于褪去,星河逐渐显现出它原有的清冷色泽,几十万年如一日地照耀着这荒无人烟的极北之地。最后一丝风雪偃旗息鼓,万籁俱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送葬人轻轻的呼吸。

太安静了,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一样。

他们透过小小一方天窗凝视着大自然创造的奇迹,一切情绪都在此烟消云散,残酷又美好的自然对万物一视同仁,极寒长夜也不忘赐予大地几缕绚烂极光。炎客忽然想到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在光华中看到逐渐模糊的过往,又望见虚无朦胧的未来。时间在极地是停滞的,草木不生根发芽,人类无生老病死,一切在极光的笼罩下,都散发出一种温吞却悲凉的,珍珠色的光芒。

“你为什么不祷告?”炎客忽然问。都说萨科塔人信仰虔诚,他从未见送葬人赞美他的主。

“天主自在心中。”送葬人含糊道,“用更为科学的方式解释,他在更高维度的世界里,语言并不能穿透维度。”

“所以你觉得祷告无用?”炎客很感慨,这话在萨科塔里算不算大逆不道?

“不。语言不能穿透维度,但是信仰可以。”

信仰?炎客冷哼一声。你的主全知全能,但无暇应酬人间的爱恨喜忧。

“你的书我看完了。”炎客想了想说,“上面的字是谁写的?像是女人的字。”

送葬人不说话了。炎客转头看他,才发觉萨科塔已经蜷缩在毛毯里睡着了。独自观赏极光有一种过于凄清的灵异感,炎客于是移开视线,转来观察乖乖睡着的萨科塔。他熟悉送葬人睡着时的呼吸声,在宿舍度过的每一夜,他都要听着这样的呼吸声,习惯性确认对方已经睡着,才尝试入睡。

但他从未见过送葬人睡着的模样。萨科塔皮肤白睫毛长,浅金色的额发软趴趴地贴在脸上,

看上去乖巧又无辜,谁能想到这人曾经手撕害兽,能用一把霰弹枪教你做人?炎客就想起两人第一次搭档的时候,他跟敌方战士正面互砍,险被术士暗算,一梭子弹打过来血花飞溅,他看到正午的阳光穿过萨科塔漆黑的结晶状羽翼,与金属质感相似的光环折射阳光,像头戴一顶金色桂冠,送葬人逆光而来,如方才降临尘世,带来天主的无情审判。

 

没了汽油,室温全靠炎客维持,几层应急毛毯满足不了保暖需求,送葬人在睡梦中轻轻皱眉,炎客看看自己看看他,目测一下座椅的间距,叹口气挪到地上去,脱了毛领外套钻进毛毯里——动静太大,送葬人撑了撑眼皮。

“太冷了,挤一挤。”炎客用手指蹭蹭送葬人的额头,烫,退烧药的药效还没过,送葬人没多说,一闭眼又睡过去,萨卡兹头一遭照顾病号,除了让他暖和点也不会别的,外套一盖,把病号捞进怀里。

人不吃东西还能挺几天。炎客望着天盘算,如果那该死的博士还有点儿良心,就快点把烂摊子解决再来找人。

如果他们一同死在这里,他想,他们被霜雪覆盖,成为广袤雪原的一块基石,也许再过数千万年会有人发现两人的遗骸,他们会怎么判断两人的关系?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萨卡兹佣兵最懂苦中作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不会引发一场学术讨论——这个萨卡兹和萨科塔是怎么跑到一块儿去的呢?一个带刀一个带枪?遇难?逃亡?

也许会认为,他们在殉情。

 

☀06  红苹果

如今叫人闻风丧胆的佣兵头子也曾是个脆弱稚嫩的萨卡兹幼崽,记事起就跟着个自称他师父的男人杀人放火,他在会用刀叉前先学会耍弄匕首,学加减乘除只为结算两人收割的人头。

矿石病激化种族矛盾,卡兹戴尔早成了整个世界的垃圾堆老鼠洞,这儿从不适合养孩子,他吃了上顿没下顿,闭了眼就要竖着耳朵警戒,随叫随醒,睡不上几天安稳觉,换别的小孩儿兴许早已营养不良不幸夭折,但大概是他天赋异禀,这样竟也磕磕碰碰野草般极具生命力地长大了,十三岁已在佣兵间小有名气。

会按着他头逼他叫师父的男人是个闷嘴儿葫芦,道上叫他黑刃,只因男人常年背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刀。男人教他用刀,教他包扎,甚至会从衣兜里掏出本不知哪个年代出土的古董字典,教他识字念书,起先炎客觉得无趣——识字又不能让人吃饱饭,书在卡兹戴尔又是稀罕物件,后来他发现还真有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在情报与合同里做手脚,也就上点心认真学起来,好歹还能揍揍骗子,及时止损。

萨卡兹不需要耐心引导,黑刃教他用源石技艺的时候把他丢进蛇窝里,要不把蛇烧死,要不被蛇咬死,时至今日炎客偶尔还会梦见这一幕,上一次梦到是在他来罗德岛第一晚,他一激动,在梦里烧了宿舍。

那晚炎客和黑刃的晚餐是烤蛇。

炎客十四岁,黑刃的源石病进入晚期,他将黑刀丢给少年,自己跑到卡兹戴尔外城猎杀害兽,炎客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有一天刚好做完任务回来,听人说城南的楼炸了,心一慌,带着一身血就跑去城南。

恰逢夕阳西下,他在枯树下找到只带着源石的断手,断手紧握一把小刀,中指上戴了个炎客熟悉的黑指环。男人常会看着指环发呆,也不知背后有什么复杂过往。他记得那日寒鸦与兀鹫盘旋,他迎着被血色稀释过的暮光埋葬一只断手,他不知黑刃姓甚名谁,也不知那与自己相同的黑发金眸究竟是巧合,还是……

总之他埋葬他,没有坟冢和墓碑,没有悼词与葬礼。像他这般忽然逝去的萨卡兹佣兵太多太多,不会有人在意他人的死亡,再过几年就不会有人再记得“黑刃”了,这个人就彻底在世界上销声匿迹了,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它是旅程注定的终点,是什么“不需要太在意”的事情,它也许让人感到唏嘘与遗憾,但并不让炎客感到恐惧。

十四岁的少年刚拉开了身条,开始变声,开始褪去稚气。这意味着他即将是个成熟的战士,他将踩着前辈的遗骸登上巅峰,也许他会活得久一点,也许他会死在半路。无所谓,少年想。他蹲在一旁抽自己最后一支香烟,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用刀鞘在地上画了个十字,末了又觉得自己着实可笑,萨卡兹的世界没有天神,烟烧到手指尖他才回神,起身拍拍烟灰,用脚尖碾碎沙土上的十字架。

他忽然觉得面颊有些痒,一抬手,摸到块指甲盖大小的结晶。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听到乌鸦叫,听到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几年过去炎客已是恶名昭著,人称一人成军,那日他在与害兽搏斗中来不及拔刀,揣在怀里的小刀救他一名,却被害兽咬碎了刀尖,已不能用了。

炎客曾找人看过,这把刀材质上乘,在武器昂贵的卡兹戴尔能卖个好价钱,他坐在常去的酒吧里喝酒,盘算着卖了碎刀,再买一把趁手的匕首。酒吧老板心情颇好,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闲聊。

“我年轻的时候,也认得个玩刀的高手。”已至中年的酒吧老板感慨道,“叫什么……叫什么黑……”

炎客端酒的动作一顿,状似无意道:“很厉害?”

“厉害得很,当然,没你厉害。”老狐狸呵呵一笑,“也不知道是走出去了还是死了,据说他当年曾为了一个指环杀了佣兵队三十个人。”

“哦?什么宝贝那么重要?”

“好像是说他有个相好的……详细了我也不知道,当年闹得很大。怎么,炎哥认识?”

啊?哦。

不认识。

炎客将钱币丢进酒杯扭头就走,径直去了铁匠铺。老铁匠拿着断刀端详片刻:“你是想打个小刀啊?这可有点儿难,刀柄要换的……”

“……那算了。”炎客想了想,问,“这刀材质怎么样?”他跟老铁匠有点交情,不怕对方骗人。

“非常好!这刀值钱得很……你要卖?”老铁匠指一指那截断裂的刀片。

“不卖。你用那个给我打个指环。”

“什么?”老铁匠怀疑自己的耳朵,指环?

“照着这个,多少钱都行。”炎客从领子里扯出条银链子,上面挂了个黑指环,“哦,稍微弄大点儿,这个太小了,我戴不上。”

老铁匠一脸匪夷所思地熔铁,炎客摸来个苹果蹲在门口,用那把断刀削皮,他的手稳极了,薄薄一层鲜红的苹果皮落到地上,几乎看不到白色的果肉,炎客一边吃苹果一边瞥一眼墙上挂的日历,突然意识到,如果按照那人所说的日期来算,今天他刚好十八岁。黑刃死去四年了。他浴血而生,以无休止的杀戮为业,成人礼物是他人遗赠,存在即是不详。这个恶鬼长大成人了。

炎客看着一地苹果皮,想到那日如血的晚霞,想到源石,想到乌鸦,一切细节那么清晰,有些事从未遗忘。他以为自己无需放下,因为从未拿起,却没想过他那拳头大小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还没有结满源石,还不是鸦羽般的漆黑。鲜红的,活着的,柔软的,疼痛的。

隔天,炎客的手上多了个银色指环。

 

☾07  雪巢

送葬人被月犬啃咬车门的声音吵醒。

高烧未退,他仍觉得虚弱无力,动一动手臂都十分艰难,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后座上,裹着毯子,盖一件眼熟的外套,炎客抱着刀坐在地上,眼神灼灼地与窗外的害兽对视。

“醒了?”炎客懒懒道,“把水喝了,从车顶弄的雪水。”

送葬人乖乖照做,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拿不起水瓶,炎客伸手按他的额头,烧没退下去。

害兽来势汹汹,情况十万火急,可送葬人天生与危机感绝缘,被枪口指着脑袋都能心平气和背诵指控词,死亡于他仅仅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阶段,执行者是拉特兰运转不可缺少的齿轮,而齿轮总有千千万万,以供随时替换。但他没来由地感到遗憾,好像仍有未能解决的问题遗留世间,而这问题本源正坐在他身边,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来你的主也不是时刻庇佑你的。”炎客语气平淡道,“你还能拿得动枪吗?”

送葬人抬眼看了看他,刚打算无视他这句毫无意义的嘲讽,就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送葬人觉得困惑,炎客说话的内容与语气都很正常,并且符合现在的语境,但他就是很突兀地,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他先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送葬人做事讲求证据确凿,无凭无据就不会下定论,可他太熟悉炎客的语气,这不应当……

“炎客。”送葬人哑着嗓子叫他,覆在额头上的手掌下移,炎客捂住他的眼睛,送葬人不安地眨了下眼,睫毛刮过炎客的掌心,“你……”

“我有个委托。”炎客对他说,“我不是拉特兰公民,但我知道你会接受。”

送葬人想说什么,但他嗅到熟悉的、温暖的硫磺气息,有什么炽热柔软的存在蹭过他的唇角,他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他鲜少体验到这样的情绪——于是他伸手想将炎客的手拉下来,无奈强者病来如山倒,他甚至掰不开炎客的手指。

“你的书在床头柜里,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这个你要保存好,死都不能弄丢了,听到没?”炎客或许觉得足够了,移开手掌后又去握送葬人的手,他将什么坚硬但并不冰冷的东西塞进送葬人的掌心,语气平静。

“现在出去你的生存概率是零。”送葬人的语气不自觉加快,“你说过你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你着急了?”炎客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唉,萨科塔真是运气好,天主不庇佑你,总有人会庇佑你。”

“炎客。”送葬人皱着眉,疾病让他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软的,但他强撑着攥住炎客的领口,“不要做不理智的决定。”

“不理智的决定?”炎客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如果你时刻理智,那为什么不让我留下?”

送葬人哑口无言。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反驳的话,说些什么?说这是理性的决定,这是合理的,因为这是有意义的……这有意义吗?如果生命注定覆灭,那临死前的挣扎当真有意义吗?为什么不留下他?因为留下他,他一定会死……因为……因为……

“只有五只,我还应付得过来。”炎客将送葬人拽着自己领子的手指掰开,“如果你也死了,就当我这委托没说吧。”

“你说你要与自己认可的强者争斗致死。”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炎客近乎温柔地看着他,“你要先结束我的生命,来让死亡没有缺憾吗?”

不,不是。送葬人只觉大脑过载,他本就高烧不退“机体发热”,又要处理过量信息——他那聪明机敏的脑袋瓜天生缺少信息处理器,没有“任务”的指示与引导,他无法有效处理信息再付出行动,但某种根植于本能中、优先级胜过一切的、柔软无用但始终存在的情绪正在缓缓解冻。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在违背理智的情况下,他想做一些事情。为什么不让炎客留下?他想让他活着,他想,他想……他想与他一同启程,或许也想一同行至终点。

“可你不能。”炎客看出萨科塔的惶惑茫然,他如往常那般用拇指摩挲对方下颌处的肌肤,“现在无论如何死去我都怀有缺憾。”因为有些只有活着才能实现,“接受我的委托。”你将会是我的遗物。

送葬人没来得及回答,车身猛然震了一下,炎客一把将送葬人的脑袋按进怀里——又一下震动,他们听到人声。

“是,是莱茵……莱茵生命吗?”女孩大声问。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大小,一身萨米族传统服饰,披着件雪白毛裘,手里挑一盏油灯,像个雪团子。她站在五米开外,警惕又怯生生地望向这边,雪花在即将碰到她时被源石技艺温和地弹开,连带着周围的风声也小了起来。

“嘎乌,小心点。”她用萨米语低声呼唤车体旁的高大害兽,这条月犬体型格外庞大,幽绿的双眼恰能贴上车窗,它飞快将围绕在车旁的月犬扑杀,警示般亮出自己染血的獠牙。

“嘎乌,嘎乌,别伤人。”女孩细声细气道。

“什么东西?”炎客暗骂一声,显然未曾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害兽。

“萨米人。”送葬人沸腾许久的思绪被突发事件打断,他终于松一口气,将思维切换到熟悉的工作模式,“可能是本地人。”

名叫嘎乌的害兽远离车身,送葬人凑到窗前去开窗,炎客坐在窗边,送葬人此举无异于投怀送抱,稍微放松的炎客挑挑眉,车窗打开时伸手为送葬人挡了下寒风。

“你是谁?”送葬人用萨米语问。

女孩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翻出张通行证——正面印着以加减填充的无限符号,是莱茵生命监测站的通行证。

 

与萨卡兹相对,萨米人生来与冰雪为伴,他们有极强的法术天赋,能在暴风雪中畅通无阻。与两人同期进入罗德岛的莱茵生命干员麦哲伦曾在担任助理期间跟博士讲到萨米人的故事,送葬人因其严谨作风长期被委派处理文书,也跟着旁听几句,顺带按时提醒博士闲聊时间结束。

送葬人作为拉特兰的专业执行者,精通多种语言与法律体系,却未曾想会用在生死关头。女孩子叫子梭,在萨米语中意为“月亮”,她解释说嘎乌听到月犬与车子的声音,猜测有人被困,于是在天晴后出来看看。

“小时候我在风雪里迷路,绕到一栋没见过的建筑前,是一位陌生的姐姐帮了我,在知道我是萨米人,就住在这里之后,她还给我这张通行证,说能用那里的生活物资……”子梭挑着灯在前面带路,走投无路的瘸子和病号在后面慢慢跟,送葬人嗓子发干,但无奈炎客对外语一窍不通,只能让他充当翻译。

这的确是莱茵生命的作风。送葬人根据麦哲伦的行为判断。

“我们是莱茵生命的合作者,目的地是莱茵生命037号极地监测站,但在到达那里后,我们发现那里已被人故意破坏。你知道详情吗?”送葬人哑着嗓子问。

子梭沉默了一下,眼圈迅速红了。

“对,对不起……害你们被困在暴风雪里,还被月犬追……”女孩带着哭腔说,“你,你们可以在我家住,真的对不起,那个监测站……”

送葬人再追问,女孩就只会哽咽着摇头了。萨米人的村落建在山谷深处,他们住在地面下的洞穴里,房子由石块堆砌而成,送葬人留意到整个村落只有这一家亮了灯,这已经是个空村了。炎客显然也注意到这点,手指缩在袖子里握紧短匕首,当他们进入洞穴,看到那台印着莱茵生命标志的发电机时,什么都明白了。

 

故事说来简单,有一年寒冬特别难熬,女孩的家人们抢了女孩的通行证搬空了整个监测站,村子里有了电灯与电暖炉,日子好过一些,但有些人仍不知足,拆了值钱的金属零件,走出雪原再没回来,村子渐渐空了,只留下女孩儿和她的哥哥。

也许这才是女孩在危险的极夜期间孤身一人试图帮助两个陌生人的原因——越野车是莱茵生命的车,自然印有莱茵生命的标志,何况除了科考队员外没几个人会不要命到深入冬天的因非冰原,如果有人,大概率与莱茵生命有关,子梭心中有愧,自然会试图弥补。

两人也没了别的选择,送葬人体力透支,炎客重伤未愈,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上天仍会庇佑他的子民。

 

☾08  白蔷薇

送葬人很少梦到过去。他睁眼时看到满目雪白,下意识以为极夜结束,细看才发觉是一簇簇沾着露水的白蔷薇,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再怎么像机器人也是凡胎俗骨,不会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他父亲是上一代最优秀的执行者,母亲是萨科塔中屈指可数的诗人,他的言谈举止像极了父亲,只继承了母亲海水色的眼眸。

自他记事起便跟随父亲接受公证所的严苛训练,“父亲”比起父亲更像教练,母亲身体虚弱,不常与他见面。他的母亲比起铳更爱钢琴,比起甜品更爱花草,每天都会亲自照料花园里的白蔷薇,有时他得闲在家,母亲会在睡前为他念几首小诗。送葬人天生不懂浪漫,他不理解“失败”如何能像种子一样被种下,也不理解“白昼”与“果实”有何关联。

母亲只说你还小呀——“长大就会明白啦。”可时至今日,他将诗集读了前遍万遍,也难以理解母亲的浪漫主义情怀。

后来母亲患上矿石病,身体长出狰狞丑陋的源石,她不再给他读诗,两人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她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复一日写些什么又付之一炬,她唯独没有放弃她的白蔷薇花园,仍会在清晨时分下楼给它们浇水。

送葬人从残留的手稿中了解到,矿石病让她痛苦不堪,她只能看自己的躯体日渐衰败,却无法了结这般苦痛——她是神的子民,神明赐予他们生命,自杀即是渎神*,这个爱好不太像萨科塔的萨科塔是天主最虔诚的信徒,自然不会对神明不敬。

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周末,她难得心情好,在花园里隔着蔷薇花给他念诗,念她最爱的《游思集》,那是夏季,可她仍然身披长袍,她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手腕处露出的黑色结晶。

“你喜欢蔷薇花吗?”她问。喜欢?送葬人不是很理解这个定义,更无法判断这种情绪,于是他困惑地看向母亲,母亲却微笑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呀。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学着感受吧。”她笑道,白衣白发,像要融进蔷薇花丛中,“学着去感受这个世界吧。不要透过神的眼睛,要用你自己的眼睛。”

透过这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眸,送葬人看到母亲脖颈处发丝遮不住的结晶。

“会有人让你明白的,总会有人……”

 

得知母亲死讯的时候,他正结束一个任务,回到家时,葬礼都结束了。他木讷地站在大厅中央,钢琴一尘不染,白蔷薇生机勃勃,他却有一种失去感,像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自生命中抽离,飘散,再也不见,他抓不住这种感觉,忽然想起母亲的话语来——

“学着感受这个世界吧。”

他想,这算是委托吗?他母亲无疑是法定的拉特兰公民,这是她最后的委托吗?未经公证所裁定,这不是个正式委托,但送葬人自顾自断定这的确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任务。而他也许需要许久许久,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他并没有“悲伤”,因为平心而论,他与这个“家”,与“父亲”“母亲”都不太“熟”。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该为这个赋予自己生命的女人做些什么。仆人叫他小少爷,说小少爷回来啦?您吃点儿什么?送葬人拒绝所有仆人,站在大厅一角发呆,午后阳光正好,落地窗晶莹剔透,他看到母亲最爱的诗集被摆在钢琴上,窗户外有白鸽飞过,空气里是蔷薇花香。

这个房子这么大,十四岁的少年意识到这点,这么空。

他兀自站了很久,很久,觉得这本受了冷落的诗集在向自己求救。它过于古老,也许是泰拉世界最后一本《游思集》,那个会给他念诗的人已经离去,也许这本书也迟早会被人遗忘。

他将要成为一名正式执行者,此番回家不仅是“缅怀母亲”,也是收拾行李,他没什么好拿的,只准备来走个流程。萨科塔人不懂诗,他们严于律己,少有感情外泄,他们让诗人的孩子当刽子手。这是本无用的,注定被遗弃的诗集。

与我无关,他想。离开这栋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他不需要关心一本没有用的诗集。

 

最后他离开这栋白色坟墓,仅带走一本诗集。

 

房间有限,两个外来者毫无疑问挤一张床,送葬人醒来时知道炎客没睡着,他判断自己退烧了,想说我守夜,你睡觉吧——炎客却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化,将长着结晶的手臂移到一旁。

“退烧了?”

嗯。

“她哥哥会说泰拉通用语。”炎客闭着眼说,“学商的,麻烦,你去跟他讲,机灵点。”

哦。

送葬人忽然想到,母亲也曾小心翼翼地避开源石,用柔软的肌肤触碰自己。他想到白蔷薇。

 

☀09  归程

离开前最后一天,子梭送他们去检查车子的破损情况,车子上沾了嘎乌的气息,其他月犬不敢来犯,尽管两天过去,车子仍然较为完好,子梭家剩了不少没用的零件,万能送葬人稍加改造也能用上。

炎客腿伤好了大半,已能正常行走,他跟小姑娘一起蹲在旁边看专业人士敲敲打打,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子梭的家人还真搬空了整个监测站,零件汽油应有尽有,当然不能给你白拿,她哥哥开口就是要钱,炎客觉得他好不要脸,抢东西再去卖是卡兹戴尔风,没想到他背井离乡多年,还能遇到个灵魂层面的卡兹戴尔奸商。无奈两个有了武器就有了天下的亡命徒一穷二白,送葬人翻遍全身也只剩炎客刚刚塞给他的指环——严格意义上的“遗物”,两人对视一眼,炎客移开视线,送葬人将指环交出去,奸商让嘎乌来闻,嘎乌打了个喷嚏,当时奸商的眼就亮了。

他还真是出手阔绰。炎客想,那玩意儿有市无价,学名叫D32钢。

无奈有钱能使磨推鬼,无钱只能被磨推。他们只能拿这个换物资。炎客其实早有预料自己也许某天走投无路了会把这玩意儿卖出去,可一直只是想想,没想到刚送人,想法就实现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子梭忽然用不大熟练的泰拉通用语问。小姑娘生下来没走出过雪原,看那奸商哥哥的意图,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走出去。

炎客想说就那么个样儿呗,得了病的没得病的天天打来打去,许多人吃不到饭买不起药,只能坐在路边一边哭一边等死,还有群给钱什么都干的变态,有乱七八糟的城池,有天灾,有狰狞的源石,到处都有人流血流泪,有人跪着苟活。想活着就要杀人,不然只能被杀,人死了也没有坟墓,只能任由秃鹫啄食死相凄惨的尸体。

子梭用澄澈如雪水的大眼睛看他。这个女孩子在全白的世界里生长起来,干干净净如一张白纸,让炎客想起罗德岛那群总是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来,他张了张嘴,改口。

“每个人感觉都不一样吧。”如果你有机会自己去看的话……不,还是别有机会了。

“哥哥说,外面的人,生病。”子梭闷闷道,“说很危险。”炎客颇为赞许。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眼睛亮闪闪的,“我还是,想出去看看。”

“你几岁?”炎客突然问。

“十四啦。”

啊,十四岁。他十四岁的时候埋葬血亲,继承长刀,已习惯了枕着刀睡觉。十四岁是青春正开始的地方,青春也许该张扬,该做梦,还说些美好的承诺,追逐一些泡影。

“这取决于你。”话说出口,炎客才觉得这话真他妈罗德岛啊——他不知不觉中已被这个神经兮兮的组织同化了吗?

“你和,送葬人先生,是恋人吗?”小姑娘发了会儿呆,又问道。

炎客愣了愣。“你怎么看出来?”

“感觉。”子梭有点骄傲地说道,“我看到,他把戒指给出去的时候,在看你。”

傻姑娘。他想,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跟别的不一样。”女孩很努力地解释道,“所以,你们是恋人吗?”

“是啊。”哦?炎客有了兴趣,厚颜无耻道,“很难看出来吧?他比较害羞。”

女孩红着脸微笑起来。“真好。”

“好什么。你没看他把我送他的戒指给出去?他好无聊。”炎客嗤笑道。

“但,但是……”子梭好像想说什么。

“车修好了。”送葬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两人的谈话。

 

一直道了别上了车炎客都在想子梭到底要说什么,什么但是?送葬人低下头研究子梭送给他们的靠源石技艺运作的指南针——极地磁场混乱,一般指南针很难准确定位,他将指南针放在仪表盘上,突然从兜里掏出什么。

“我不接受你的委托。”送葬人摊开手,一枚银色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指环,静静躺在他的掌心,“请回收你的委托物。”

炎客本以为送葬人要与以往一样,过去的事就此翻篇,没想到那场生死间隙的慌乱被他一语挑明,炎客扯了扯嘴角,随即大笑起来,他扯过送葬人的手,他吻他的手腕。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为什么?给我你的答案。

“我用二十只害兽的尸体换取这枚指环。”送葬人置若罔闻,“初步判断这枚指环由D32钢打造,希望你妥善保管。”

好,好——你什么时候打得害兽?

“第一天观察地形的时候,我布置了一个陷阱。”

那你好厉害。所以,所以为什么?

送葬人不说话了。他调转手指,很轻很轻地触碰炎客面颊上的结晶。

 

☆10  曙光

两人在极夜的边界卷入一场争斗。熟悉的罗德岛标志熟悉的谢拉格军阀,好像时间倒流回几日之前,他们怎么去怎么回,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命运喜欢玩儿首尾呼应。

炎客踹开车门飞出去时送葬人刚好组装好霰弹枪,从天窗钻出去一枪一只月犬,战局本处于胶着阶段,两人如天降奇兵般撕裂敌人稳固的防线,战场瞬息万变,一枚子弹都可能倾覆胜负。送葬人放一枪换一个地方,他射程没敌人远,在雪原上吃亏,但他有辆自行改造过如低配装甲车般坚固的越野车,他清理附近的敌人后一踩油门碾向前方,搜索着炎客的身影。

 

【“极夜?是很可怕啦,天气不好的时候更糟糕……”麦哲伦吐吐舌头,“但是如果你沿着经线一路前行……”】

视线穿过那混淆晨昏的曙暮光,锁定在地平线上。

 

【“在极夜的尽头……”】

 

他看到烈火缠身的恶魔。他像一根血色的楔子,以一种生死无谓的姿态狠狠嵌入光与影的夹缝,似天地初开时随岩浆迸出的烈焰,像圣人窃来的天火。

烈火脱离了极夜与阴霾,恣睢狂傲地燃尽冰雪,恶魔矗立在地平线处,一把长刀斩尽了长夜。于是,天光乍现。

 

【“你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母亲说,去感受这个世界,总有人会让你知道……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海也不再有了……*

我期待的爱,把拾到的失败泡在泪水里,种在黑暗中……

当白昼重又升起,它们大概能结出果实。

 

送葬人推开车门。他踏着长夜的碎片,迎向烈火灼烧过的黎明。

 

他看到斩灭了长夜的太阳落至人间,看到天翻地覆万物崩毁,熟悉的、温暖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太阳,骄纵的、无畏的、勇往直前的太阳,卷携着光轮上的烈火,向他走来了。

 

“你笑什么?”

笑?送葬人一怔。

炎客把他按在车门上吻他。于是太阳融化在唇齿间,糅合进血液里,他听到圣歌,听到福音,听到如擂的心跳,听到一个新天地的降临。

 

Fin?

 

送葬人找到他的诗集,里面掉出一枚漆黑的指环,他不解地将挂在链子上的银指环扯出来与之比较,两枚相似的指环一同躺在掌心,像浓缩的昼与夜。

 

Fin.

*战地秘闻里麦哲伦“北极星”剧情中提到的冰原,只知道是在北地,不清楚具体维度,姑且一用。

*炎客一技能可以回血。

*考虑到拉特兰的宗教并不能直接等于天主教,这里是一点私设。如果没记错,天主教徒是不能杀人的,但是考虑到执行者这个特殊的存在,以及天使物理超度,就改了(……)

*出自《圣经·启示录》

后记:

一共19822字真的写到我吐血, 一路爆字数到绝望,真实写到废寝忘食,明天还上课,我觉得我要完蛋【。】

假期太少了咬咬牙还是写出来了,构思了一整个周,脑洞的时候巨无敌激动感觉超好,写的时候迫真火葬场……怀着“这篇要是还不行就再也不祸害这对cp”了的想法还是写出来了,姑且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脑洞,也真的很喜欢这首歌,这首高潮太震撼了,宗教意味挺强的,我觉得搭配结局食用极佳,但其实中间也有换一些清澈的电音BGM啦……

我理解的葬葬的开窍过程类似底特律中安卓打破禁锢的过程,全文中其实一直在强调他是人,人就会产生情感,也大概分析了一下他如今性格的成因……【家庭教育有很大影响喔】我理解的葬葬并不缺乏“同理心”,他其实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是无法“理解”,也就是档案里所说的一视同仁地接收所有信息,处理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反馈?就想试试写写葬葬转变的过程。

文里有一些小设计,像是每一节的标题前面的小符号啦,太阳是炎客月亮是葬葬应该很好认吧,还有在两人回忆中出现的一些元素是对应的,炎客回忆的色调是黑与红,葬葬是纯粹的白,炎客的故事发生在黄昏,葬葬的故事发生在清晨,炎客的记忆里出现乌鸦,葬葬的记忆里有白鸽。

还有一些细节体现两人互相影响的……我觉得葬葬肯定是会钻牛角尖的类型,炎客无意中提到的“想不懂就不想”也许对他影响挺大的,时间紧迫就不一一说明了,这样……

以及结尾会不会看不懂……?就是说黑色和银色的指环都相当于炎客师父(其实就是……)的遗物,炎客自以为无情无义其实还是……的(能看出来吧!)他肯定不会随便把这么重视的遗物给人啊,而他“委托”的时候说“都给你了”,就是说这枚指环是他想送给葬葬的,送指环啊戒指啊这么明显的暗示!!后来情况特殊他只能把自己那个送出去【。】也就是说炎客其实早早早早早就……!

设定上银色指环比黑色指环大一些,炎客戴银色合适葬葬戴黑色刚刚好,介于大概可能没有相关后续就提1下吧。

以及葬葬也把母亲的遗物借给炎客了喔。在葬葬没有“意识到”【“理解”】之前,他其实已经接收到炎客的感情了。

唉写到我心肌梗塞废寝忘食不认真上课【……】【真的不间断写了一天甚至翘了午觉】下周要冲期中考试了我继续废寝忘食学习吧……!

唉我知道我写文太菜了又臭又长不配拥有评论,而且已经预见了惨淡的热度与凄凉的评论区,但因为真的很喜欢这个脑洞所以还是……无论如何,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

又有新脑洞了如果有机会再说吧!

-by:宋凌-2019.11.4-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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