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ai🚫原神🚫

舜远.《Black sea》

*BGM:《Black sea》-Natasha Blume

《Black sea》

 

00

阴暗,潮湿,压抑。

 

暗无天日。

 

这是舜对海底的第一印象。

他沉没在此,承受足够令他粉身碎骨的水压。水流轻轻缓缓地抚过他的面颊,像一根被水泡烂的吊索,正视图扼住他的咽喉。我怎么会在这里的?他迷迷糊糊地回忆。水流。血液四溢。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下沉,破碎的桅杆与船桨……谁染血的帽子蹭过他的肩膀。他兀自被什么束缚在最深之处,用一种哀恸却又冷漠的眼神审视着一切的发生。

最后一束光线扫过他的眉心,他在那里,看到奇迹。

 

01
两周前。

海浪欢快地亲吻着船身,水手靠在岸边对经过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成群的海鸥在啄食水泥地上的死鱼。太阳灼烧着水面,将远处的海平面渲染为一片闪闪发光的金黄。酒鬼捧着酒瓶哈哈大笑着跑到海边呕吐,有人躲在小巷的阴影处拉手风琴。

“好大的排场,那是不是皇家的旗?!”两个渔夫窃窃私语,“你知道他们要去找什么吗?”

“狩猎。”其中一个灌了口酒,故意吊人胃口地压低声音,“他们要去海洋深处狩猎人鱼!人鱼,你晓得吗?”

另一个发出模糊不清的笑声:“那些要人命的美人儿?海底的屠夫……又是最美妙的天仙!”

“啊哈,你觉得他们能不能真的带回来一只?”

“……谁知道呢。”他怪笑道,“谁知道呢!”

 

挂着奖章的司令官趾高气昂快步走上甲板,船长喊着升起船帆撤掉木板,最年轻的水手被推到船边,木板刚刚挪动一下就被人结结实实地踩上,身着简装的青年身材高挑,三步两步跨过木板跃上船,小水手目瞪口呆地看他,他晃着黑色的发辫对他亮了下手里的通行证,快步走向船长,司令官看到他之后大惊失色,抽出胸口口袋的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殿下您……”

青年眉眼凌厉,只轻轻瞥他一眼,司令官顿时汗如雨下,颤抖着干裂的嘴唇试图说点什么来阻止这位年轻王储,而青年只是对愣在船边的小水手招手,声线低沉:“快把木板撤掉吧,船要起航了。”

小水手愣怔怔地照做,回忆起刚刚通行证上的皇家标志来。

“殿下……您这是……您这不合规矩!”司令官面颊紫红,试图用些什么手段来让这尊大神回到岸上……回到安安全全的城堡里!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额,事实上我有皇家的通行证。”皇子耸耸肩,将那张已被海风吹得皱巴巴的价值不菲的白纸随意塞进男人的怀里,“我倒是在质疑你们这次行动的科学性,你们对人鱼这一物种真的了解吗?你们真的知道要去哪里找到他们吗?”他动作轻盈地跃上台阶,从口袋里抽出只折叠望远镜,看向不知道哪里。司令官说哦当然,说来您怎么会对那些嗜血的肮脏生灵感兴趣?要知道我们这次出海……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令人长生的魔药!

“别傻了。”青年轻声道,没有转移视线,“任何生物的眼泪都没有延年益寿的作用,您的顶头上司也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癖好,听说他年轻时曾遭遇过海难,是唯一的幸存者?”

司令员哑口无言。

“况且真正嗜血的是海妖,人鱼只吃海草。”青年开始背诵书中的内容,“他们的确足够美丽与迷人……”

“是所有冒险者心中至高无上的瑰宝。”

 

海鸥从他头顶掠过,风吹动他的衣襟,他靠在桅杆上,胸前悬挂的指环在空中转动,露出一行被阳光照亮的刻痕。

[Shun·Oldwin.]

 

02

鱼群自五彩斑斓的珊瑚丛内游过,海水泛着灰白,他在朦胧的、犹如幽灵笼罩的视野内辨认出一个身影。那就像一只被拴在海底的气球,面容安宁地漂浮在水中,发丝随水流的流动而晃动。他再靠近一点看,发现这人的脚踝被绳子拴住压在石头下面,他向上看去。

他发现那张青白色的脸属于自己。

 

一声惊雷。

舜从梦中惊醒,床头的烛台滚落在地,整只船都在海浪中剧烈摇晃,他透过窗看到外面咆哮的巨浪,想也没想披上外套冲出船舱,甲板上到处都是海水,胃连带着人被抛上抛下,水手从他身边跑过,他们彼此大喊着指令,最后一齐蹲下来舀出甲板上的海水,舜快速穿行在混乱的人群里,他的太阳穴直跳,雨水落进眼睛里,又一大浪袭来,几个船员被卷入海中,惨叫无法穿透雨帘。

“发生什么了?”他拦住身边跑过的一个水手喊着问。水手抹了把脸:“暴风雨!有什么东西爬上了甲板……有人被咬死了!”

舜皱着眉放开那个人,一边跑一边心想不对,不对……海妖的活动在雾里,她们会歌唱,没有什么生物在暴风雨中活动!什么东西会爬上甲板?人鱼?别开玩笑了……水没过脚背,他在半路蹲下去帮助水手一起舀水。

雨水豆子般落在皮肤上,刺痛,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思维却飞到天边去。他想人类永远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重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再怎样不可一世的霸王也敌不过海洋的惊涛骇浪,这真的有趣极了,所有人都将美妙的大海比作喜怒无常的美人,她美丽吗?她美丽至极,同样,是的,她喜怒无常……是什么给人类驾驭大海的信心?这才是镶嵌在地表的面积最大的宝石,她所孕育的生灵稀奇古怪却也同样美丽致命,她所孕育的生灵啊……

雨势稍歇,所有人都累得坐在地板上喘气,他的长发绑得乱糟糟,与衣物一同黏在皮肤上,他无意识地喃喃,感谢海洋放他们一命,冒险因子在他的血管中膨胀,血液在皮肤下一阵阵发烫,这才是他憧憬的生活!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雨水渗进嘴角。

“抓到了!抓到了!”甲板上的群人吼得声嘶力竭,于是刚喘了口气的水手就变得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手脚并用着爬过去,舜难以置信地上前,他越过人群看到散落的染血鳞片,瞳孔都因兴奋微缩,什么——?船长的脸被刮出道血痕,但他的眼睛闪亮。一种不自然的、过于兴奋的亮光。冒险者的目光。这时海浪复又变得温顺,云开雾散,纯银色的月光倾洒到甲板上,舜的视线上移,他看到深色的网兜,船长的膝盖正压在浅橙色的尾鳍薄膜上。

舜试图用语言去描述这条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中的鱼尾,它像是被朝霞染过,鳞片从墨绿渐变到海蓝,于薄膜部又转为浅橙至明黄,这般鲜艳的鳍,舜突然意识到,这是雄性……这是只雄性人鱼。于是舜用“他”来称呼这神奇的神灵。人鱼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象牙般的光泽,舜留意到优美又显得有力的肌肉纹理,人鱼的长发散在甲板上残留的海水中。是人类所没有的翠绿色长发。

舜终于挤到最前方,他与他对视。

他更像个五官深邃的西方人,沾了海水的睫毛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琥珀色的眼中盛满漠然,他以一种无悲无喜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疯狂的人们,水珠顺着他颈部的鳞片滑落,就像是神庙中的大理石神像。他们总是这样俯视着世人,怀揣着一份怜悯与漠视。一种超凡脱俗的冷漠质感,舜几乎能嗅到那样的魂灵在燃烧。忽然他注意到了舜的视线——他就这样缓缓转过头来,脖子漂亮得要命,野兽一般的眼眸瞳仁纤细,像是酒液中映出的整片星空,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全世界都安静了三秒钟。

他皱起眉毛,于是神像也有了表情,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动,他哑着嗓子看着舜说:“离开这片海……”受到惊吓的水手压到了他的头发,他再度皱眉,声线清凉了些许,“海妖已经盯上了你们。不要去塞壬岛,无论你们想要什么,你们都无法在这片海域找到。”

他的声音有魔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好像有千万万万个问题想去问。他从小就研究这些神奇的存在,他无数次入了迷。赞美海神,他此刻的思想变得麻木无力,赞美海神,赞美造物主。赞美大海——孕育出如此美丽的生灵。

他就像是特意来警告他们一样,任凭身边人怎样试探再不开口,只是微微皱着眉,以一种思索着什么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他肯定很难受,网兜勒进他的皮肤里留下红痕,他离开水有一段时间了。舜单膝跪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他的皮肤,他猛地转过眼来,瞳仁缩成一条线。舜想到猫,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说你好冷。皮肤冰凉且毫无血色,就像是被泡了过久的玉石。他露出被冒犯了的表情,并没有再说话,舜只能愣愣地看着船长命令船员将他用布蒙起来,抬去船舱内的水缸,他的鱼尾垂在甲板上,留下晶莹的水痕。

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舜懵懂地站在甲板上,司令官激动得面部涨红,他说殿下您看见了吗,人鱼,活生生的!天啊,他们吃人……你看,我们死了有一些人了……您还是离他们远一些吧!可我们要一只雌性的……

“请叫女士,可以吗?”舜目不转睛地纠正他。

“噢好的……可我们需要一位女士。”司令官又开始止不住地擦汗,“您看夜深了,快些去换身衣服睡下吧……”

“我们仍要前进?”舜难以察觉地皱眉,“他刚刚才警告过我们……”

“殿下,您可别被他们蒙蔽了双眼啦!都是一伙儿的,没好东西,您看……死了那么多人呢……”

舜面色阴沉地说我知道了,转身走回船舱,心里想着得给他找点吃的,海草倒是有一些……

 

03

梁上悬挂的油灯轻轻摇晃,船板吱呀作响,巡夜的水手打着哈欠彼此开玩笑,船舱阴暗又潮湿,大大小小的玻璃箱里装满了鱼类与爬行类,气味腥臭难忍。舜披着毛毯提着油灯走进来,脚下受潮的木板没有发出声音,灯光照出浑浊的水影,几条死鱼漂浮在水面上,舜皱着眉绕开,这里就像个什么变态科学家的研究所,他想。

不需要多久他就找到了最大的那个,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海水和白色的星沙,他们大概是想给漂亮的女士造一个漂亮的牢笼,舜心想。看来传闻是真的吧……他贴着玻璃慢慢前进,很快就在角落处看到了蜷缩的人鱼,他并没有睡去,只是若无其事地昂着下巴注视着空中某处,与翡翠同色的长发随水流漂动,而那恬静深邃的面容与大理石像无异。

再一次直视他的舜禁不住又有些头晕。那是什么?一条活生生的人鱼!传说与神话的印证者,同样的高贵美丽……他想做些什么引起人鱼的注意,于是他轻轻敲击玻璃箱,但人鱼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把自己当做雕像。舜有些懊恼,他想也许早些的作为太过于失礼,他真想敲敲自己的脑壳,如果这能引起人鱼的注意的话。尝试两次无果后,他只得叹口气背靠着玻璃箱坐下来。

海上的夜过于湿冷,舜缩在毛毯里摊开笔记本,搓了搓手才让指节恢复了写字的能力,他偷偷观察人鱼的样貌,随后在“人鱼”的大标题下补充些什么,与想象中不同,人鱼的指间没有蹼……还是说只有雄性人鱼没有蹼?他略微思索着在纸上画下鱼尾的图样。这简直华丽得像是夫人小姐的裙裾,造物主是怎么绞尽脑汁设计出这般绚丽的纹样的?他写着他们的体温很低,不知是不是恒温动物……等等,不是恒温动物的话,那他岂不是很冷?

舜猛然转过脸去,愕然地发现刚刚还一动不动的人鱼正贴在玻璃内侧看他。他整张脸贴过来,眼中仍是哀愁般的仁慈与淡漠。傲慢,这个词不合时宜地自舜的脑中钻出,不……但仍然有种傲气,一种过刚易折……他就那样安静地看他,十根手指按在玻璃内侧,尾巴时不时轻轻摆动。

舜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族群究竟是有多么好看。舜难以抑制地望向他的眼睛,那金棕色的海洋。兽瞳注视舜许久,他猛然动作,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双手交叠在玻璃墙的顶端,下巴有几分乖顺地搁在上面,于是舜看清他的身体,毫无瑕疵的肌肤轮廓,自肚脐处渐渐被鳞片包裹。他有些艰难地将长发拢到颈后,露出脖颈处覆盖的小片鳞片,舜渐渐留意到他的眼神变了。好像冰块融化一样,逐渐变得有了一丝丝人性。

“你是位博物学家?”他用清冷的声线问。

“不,不是……只是爱好。”舜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皇子有些不知所措了,“或者说……理想?”

“理想?”这个词好像触动了人鱼内心的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舜攥在手里的笔记本,“啊……人类的理想。很厉害。”

“听你的语气,你之前跟人类打过交道?”皇子迅速恢复理智。

“书里说的。”他的语气仍然不带任何感情,“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他们想要人鱼的眼泪,据说能让人长生不老。其实是要来活捉一个的,我猜测也许上面的某位高官曾经接触过人鱼……也许现在仍然念念不忘。”舜不想对他撒谎。

他冷笑一声:“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这里。但是塞壬岛是海妖的领地,我们没有固定的住所。”

舜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欲盖弥彰还是信任自己,没有固定的住所即意味着无处可寻,他也许只是想断了自己寻找人鱼的念想。但是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舜在心里叹气。

“我知道。其实我跟他们说过,但这个问题有些敏感……”舜想着,大家总不喜欢听一位王储跟他们谈论非人的生物,“所以我跟来了。”

“所以你跟来了?”他似乎不能理解,微微皱了皱眉,“我听到甲板上的水手谈论你。是你吧?胸前挂着指环的年轻人。他们叫你‘殿下’,那么你就是如今的王子了,跟来能为了什么?”

“大航海时代某位知名航海家第一次发现了人鱼,你应该知道他做了什么。”舜觉得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他试图解释。

“一场屠杀。”他的表情都没有改变,“这就是人类。”

“历史总不能重演。”舜心生几分愧疚。

“……你与众不同。”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即使是你,也无法让他们离开这里,对吗?”

是的。舜在心底回答,在王城他是皇子,在海上船长才是皇帝。他这点的确做得不够好,毕竟他走得太过匆忙,甚至都没带上几个推心置腹的侍卫。

“我能看看你的指环吗?”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舜的母亲赠予他这个指环,后来她离开这个世界,留下的只有这个。他将它挂在胸口,最接近心脏的地方。他从未给任何人看过这个指环——事实上,也没有人提过这种要求,他略微思索,仍旧将这枚并不值钱却比任何事物都宝贵的指环摘下来递给他,他伸手来接,舜温热的掌心无意中蹭到了冰凉的指尖。

“舜·欧德文?这是你的名字吗?”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这枚还带着人类体温的金属指环,心想这是多么容易被腐蚀的东西,却承载了那样多的回忆。这个人把它挂在心口,那必定是无比珍视,直到生命尽头都不会摘下。

他轻轻亲吻指环的外端。海神会庇佑每一个相信她的灵魂。银链绕在他的指尖,他让指环垂下,舜有些怔愣地握住指环,他松开手中的链子,两人间好像因此有了某种联系。

“这是海神的馈赠,海妖不会碰你。如果你相信。”

人鱼说着想要回到水中,却被舜叫住。

“你就不怕我在撒谎?”舜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你就不怕我其实只是骗骗你,实际上我也是个冷血的人鱼屠夫?你就这样给我庇护?

“那又如何?”人鱼移开视线,“这个世界上残忍的存在已经足够多,我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舜明显被震撼,他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人类缺少大海的宽容。

“请问你的名字?”

 

人鱼想说,这对人鱼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性别之分在他们之间都很模糊,因为每个新生命都诞生自海洋,他们没有生育的能力。更不要说有着特殊意义的每个成员的名姓。

但他注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类、他们的“殿下”,忽然心软下来。

“Regin.R-e-g-i-n.我的名字。”他低声说着,即刻转身回到水里。他蜷缩回一开始的角落,好像他从始至终都一动未动。

 

04

舜每天夜里给他带去新鲜的水草,他们有时谈论几句,有时只是隔着玻璃靠着彼此发呆。舜问他你不想回到海里去吗,尽远看都没看他,说我不想让你惹上麻烦。舜被触动,说你跟你看上去的真的不太一样。尽远回答说我们生活在深海的时候,没人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用语言交流。以貌取人是你们人类的缺点。

舜竟然笑了,说你是个人类学家吗,尽远莫名其妙地看他,说也许吧。

“也许正是源自复杂的人性,人类的文学才是真正的文学,再没有哪个族群有着如此复杂斑驳的情感了。”尽远说,“有那么多的矛盾,那么多的伤痛与美好,真的很不可思议。”

舜点点头说是。“但是你们才是我们眼中最大的不可思议,很多文人描绘你们的面容,他们疯了一样地热爱你们。”

“源自样貌的爱情。”尽远笑,舜读不出他的感情。

舜问他,既然你们居无定所,那你为什么会到我们的船上?尽远说我跟了你们有几天了,是为了警告你们。现在成群的海妖聚集在塞壬岛上,我担心你们还到不了那里就会被撕碎。

“你为了警告我们才上了我们的船?”舜惊讶道。

“不全是。一开始我觉得你们的运气真的很差,你们当时正遇到一群迁徙中的海妖,她们差一点就要集体攻击了。她们的利爪能划破最坚固的木板,没有人能抵挡住成群的海妖……我几乎都要放弃你们了,但我没想到,就在那时候风暴来了,也许海神也在保护你们。”

那些海妖甚至跃上了甲板……但至少这场风暴驱逐了她们。

“你就不怕我们伤到你?”

“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召来风暴。”尽远垂着眼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我们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脆弱。”

舜想起他那纤细却有力的躯体。

“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类都认为塞壬岛有人鱼,但无论你们相不相信,那真的只是海妖的巢穴。人鱼也没什么神奇的能力,我们也只是万千生物中的一种,与其他生物没什么差别。”尽远用告诫般的口吻道,“如果你无法改变这一切,那至少保护好你自己。你活着,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他隔着玻璃看他,指向他胸口悬挂的指环:“你要活着,舜。”

 

05

船只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船长在外面大喊,说我们触到了暗礁——所有水手都忙碌起来,甲板上晃动着火光,舜快步跑进船舱,无数个玻璃箱内的海水正在剧烈晃荡,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颤抖着举起油灯想找找熟悉的身影,一切就那么突兀地发生了——

一种尖锐的、绝非人声的尖叫响彻在翻腾的海面上,层层玻璃齐齐碎掉,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地上全是不新鲜的海水和死鱼。舜刚要去捂耳朵,胸前的指环就振动起来,一种难以言述的领域在他身上瞬间展开,尖叫声转瞬即逝,这种消音领域也飞快消失。什么——?舜茫然地踉跄一步,靴子被水浸透,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快跑几步,意料之中看到躺在碎片间正本能挣扎的人鱼——“尽远,别动!”他将大片的碎片踢开,颤抖着跪在地上,人鱼在他面前艰难地喘息,他抓住舜的手臂,“你会被割伤的……”舜说。

“是海妖。”尽远的声线第一次有些颤抖,“我记得你们到塞壬岛还需一天……”

“别说了,我们先出去。”舜尝试将他拦腰抱起,坚硬的鱼鳞剐蹭着他的小臂,尽远低声说你别动,船又晃了一下,舜咬着牙再度尝试,摸了个空。

破碎的月光照进满地海水,他看到逐渐隐去蜕落的鳞片,一条鱼尾就在他面前以这种非同寻常的方式变成双腿,修长且有力,现在他在他面前几乎全身赤裸,舜忘记愕然将自己的袍子给他披上,扶着他艰难站起,低声提醒他小心碎片。这也许是人鱼的第一次行走,他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儿,在摇晃的船体上每一步都难以平衡,他只得用手臂揽住舜的脖子,半个身子贴在舜的身上,学着舜迈步的姿势前进。他贴得太近了。人鱼——此时已经不能叫做人鱼了,他就这样紧贴着自己,像一只难以振翼的雏鸟。舜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他尝试揽住他的后背,尽远说,歌声停了。

舜听到上方传来水手们的欢呼,船长大喊我们击败了海妖!我们一定能得到永生与塞壬岛上的无尽财宝!无尽财宝——?舜一愣,紧接着有人打开船舱的大门,司令官对下属咆哮我们不能弄丢这条人鱼!然后他们都看到两人。

舜下意识将尽远搂进怀里,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很容易被误解,司令官露出了然的表情,他走过来说殿下,如果您想的话,相信陛下并不介意在王宫里加建一个水池?尽远一颤,舜按着他的肩膀,说这与您无关了,相信塞壬岛之危险您已经见到了,我认为我们最好现在返航。

不行,这可不行啊,殿下。他谄媚地笑起来,那位大人所要的人鱼还没有找到……我们还需要一位女士。

“……即使我现在说,皇家命令你们即刻返回,你们也不会照做,是吗?”舜压低了声音同他说。

“哦,我的殿下。”司令官笑着摇头耸肩,“您说呢?”

“水箱已经破碎,我认为我来……照看他比较好。”舜明显察觉对方笑里藏刀,于是他眯起眼妥协,心中已有打算。

“请便。”他笑着让开路。

 

06

尽远往身上套他带来的换洗衣服,他的个子比舜要矮些,衣服穿来有些大,他还不怎么会扣扣子,舜转过头就看见自己的衬衫开着一半扣子挂在他身上,清清楚楚地露出明显的锁骨与象牙色的皮肤,视觉冲击有点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尽远耸耸肩说看来我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舜说不,这不是你应当学习的。

人鱼永远属于大海,人类的文明离他本应遥远。

他坐到尽远身边给他扣扣子,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脖颈,他脖子上的鳞片也已隐去,长发扎了个低马尾搭在那里,看上去纤细易折。他说尽远,你有体温了。

“啊,人鱼,人和鱼,不是吗?”尽远垂下眼睫,“人是恒温动物。”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舜帮他套上外衣,整理领子。

“……有的。”尽远突然凑近。他那温度仍然偏低的手指按上舜的胸口,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舜感受到他,他也感受到舜的心跳。舜的呼吸有那么几秒停滞了,他带了一些隐隐的怯懦抬起眼看向尽远,而尽远微微仰着脖子看他。舜在他眼里看见一片星辰大海。

舜按着他的肩膀,抚摸着他锁骨的轮廓一点点凑近他,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平静又安宁地看着舜,眼神第一次那么温和那么柔软。他们几乎要碰上彼此了,双唇仅仅间隔一厘米的距离,尽远说,人类的心脏永远这么炽热。它们跳动得那样有力。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睫毛在抖,舜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就隔着一指的距离对视,以几乎要吻上彼此的姿势对视。许久,许久,他们都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呼吸,然后分开。

也许有颗心为你跳动。舜看向窗外的海面。

而你属于大海。

 

尽远摩挲着他胸前的指环。

 

07

被海洋捧起的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无法无天无所不能,而当海洋要吞没他们,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弱如蜉蝣。

 

沉没。

沉默。

 

在最漆黑的海底。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舜开始回忆。

 

他开始缺氧,他开始想起自己那个梦。尸体就像是被拴在水底的气球。他无力挣扎无法解脱,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下沉,他下意识攥紧胸前的指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名字。只剩下一个了。他喃喃着,他说我爱——他的语句被打断。

带着一点点暖意的柔软物体触上来,渡来氧气,他得以苟延残喘,对方扯开绕在他脚踝上的绳子,拉着他上浮,舜记得朝阳洒满海面的时候,那沾水的长发就像满屏翡翠。

他趴在破碎的木板上咳嗽喘息,受海水刺激的双眼不自禁地流泪,他狼狈不堪地望向身旁被朝阳笼罩的金黄色水面,企图找到什么。找到谁。

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请你、请你……

人鱼浮出水面。

 

他说,舜。舜颤抖着抓住他的肩膀,他伸出手握住舜的,“你冷静一下”,他轻声道,舜说我知道。他冷极了,他颤栗着说我知道你要走了,我知道你属于海洋。尽远抿着唇,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他,舜抚摸过他的面颊,第一次如此放肆地端量他的眉眼,他们又一次注视彼此,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舜的双唇也在抖,他说而你吻过我了。你救了我的性命,你吻了我。尽远轻轻点头,他说是的,舜。他闭上眼上浮一些,也去抚摸舜的面颊,他说,这从未有过。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一同沉没。舜将这些话咽下。他红着眼眶将自己的指环摘下,尽远难以置信地看他。“伸出手。”舜的语气那般坚定,于是他的眼眶也红了。

“忘了我吧,舜。”

“伸出手。”

“舜……”

“伸出手。求你。”

尽远将自己的左手交给他。舜虔诚地亲吻冰凉的手背,将指环套在无名指上。他说这上面有我的名字,这里有我的灵魂。

他将银链子缠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而你的灵魂在我心里。”

 

“记住我,尽远。”

“……”

“记住我。”

 

“记住我。”

“记住我。”

“记住我……”

 

“永生铭记。”尽远垂下头,眼泪落尽海里,“永生铭记,舜欧德文。”他握紧左手。

 

于是舜心满意足地笑。他说,那你就走吧,回到海洋深处,再也不要随便爬上哪艘船了。管他们自生自灭!你要活着。

尽远语无伦次地说这附近已经有船只在找你们了,你一定会平安。

舜说这不重要了啊。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那样温柔,他将一缕碎发捋到尽远耳后。他说这都不重要了,我将海神的祝福回赠给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尽远只是看着他。

他只是看着他,就止住了眼泪。

 

他发了狠地勾住他的脖子去吻他,这个吻融化在逐渐耀目的朝阳之中,他恶狠狠地亲吻,好像要把什么刻下来。舜抚摸他的后颈。

“这是另一个祝福。”他说,“我的祝福。尽远·奥莱西亚的祝福。”

“这意味着什么?”舜微笑着看他。

“……至死不渝。”于是尽远也微笑起来。他们十指相扣。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皇子躺倒在木板上,他想我是不是做了个梦啊,远处传来鸣笛的声音。左手刺痛,他看到被自己绕上去的银链子,勒出道血痕,于是他笑了。

啊,太好了,不是梦。

 

Fin.

9403,圆一个执念

原本好像是黑暗向的毕竟你看这个曲风……后来就又是危险爱情故事了xx

希望不会被屏,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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