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ai🚫原神🚫

[SOT]星轮

我干什么要在看这篇的时候听深海的回旋,清晏谋我眼泪要我命,指名道姓就是她,她根本不是喵喵喵大魔王,她是小神仙【哭哭哭】

Narcissus:

*两年前那篇博物馆之夜pa,cp向tag就不打了


*剧情全都是我瞎扯淡


 


00


 


「我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要从担任维尔哈伦博物馆的守夜人那一刻开始。每个人都应该爱上那个地方,那是历史,是时间对面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是指针又一次倒转,是无数的人生。


——界海·兰纳尔」


 


01


 


界海在自己的毕业旅行将要结束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竞聘成功的通知书。


 


界海印象里自己确实向维尔哈伦博物馆投过一份简历,他这样普普通通的小毕业生求职投简历就像钓鱼之前往水里撒饵,一把下去只等哪个咬钩。通知书时送来他正跟妈妈视讯,正在吃外卖,嘴角还沾着沙拉酱,妈妈在屏幕对面看见那个牛皮纸信封上封的火漆,兴奋地睁大了眼。


 


妈妈说:“守夜人也是个好工作啊,那么大那么肃穆的地方,人在里面待着心都是静的。”


 


界海用一把小刀细心地把火漆印完完整整切下来,放进了给妈妈带的礼物盒子,再从信封里把通知书倒出来打开。通知书写得很长,辞藻华丽,界海拣重点读,薪酬条件什么的都很好,除了昼夜颠倒的上岗时间,可以说是一份完美的工作。界海把报到时间和地点输进手机备忘录,眼前闪过壁纸上那只巨大的雪白凤凰,又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参观维尔哈伦博物馆的情景。


 


 


 


维尔哈伦博物馆建立在曾经东楻皇家学院的遗址上,与圣塔和古东楻皇宫遥遥相对,是京城三座地标性建筑之一。博物馆占地面积庞大,尖顶高耸入云,门前的广场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色凤凰石像,连羽毛的纹路都刻得极为细致,羽翼大展,长长的尾翎铺在地上。栩栩如生的凤回首望向博物馆,似乎等待又似乎不舍。


 


馆藏文物不计其数,或者说,博物馆本身就是维尔哈伦大陆的一部浓缩史。自至高神创世始,圣者哈兰创立东楻,弗尔萨瑞斯独立,艾格尼撒打造出浮空城,南岛建起改革派的塔帕兹……阿卡迪纳的爆炸撕开一场毁天灭地的末日,四国陷入一片混乱,那场巨灾之后的大陆用了很长时间休养生息……再到近现代,各地政经军文的联系前所未有地紧密起来,四国统一,维尔哈伦成为一个完整的联合体。


 


博物馆的陈列以时空分隔,东楻、艾格尼萨、塔帕兹、弗尔萨瑞斯是四座最大的展区,每个展区中又细致地分出了自然史、科技史、军政史等专题,按时间轴规划出参观路线,布局非常巧妙。回旋的楼梯将各个展馆穿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而一楼的圆心处有一座巨大的沙漏,金色的沙漏无论日夜都熠熠闪光,细沙缓缓流泻,流完又会自动倒转过来,白天一半,黑夜一半。


 


界海对那个沙漏印象极深,当年他还小,并不能看懂博物馆厚重的底蕴,但精致古雅的沙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他甚至记得那时是傍晚,沙漏的玻璃像万花筒一般把夕阳切割出五彩斑斓的幻象,而后缓缓倒转,倒转。界海看得入了神,萨克斯的乐曲在场馆里悠扬地飘着,慈祥的保安人员摸摸他的头,说回家吧小朋友,我们要闭馆啦。


 


他直到走出大门还在频频回头,沙漏安静地立在那里,似乎伫立了已有千万年。


 


 


 


02


 


值白班的保安最后确认清场,跟新来的夜班小伙打了声招呼,推门走了。


 


界海目送他走远,然后把大门从里面锁上,警报提示发出叮的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摸摸腰带上别的手电和警棍,慢慢走到那座安静地流淌着细沙的沙漏前,一盘腿席地坐了下来。


 


窗外的暮色开始四合,上半部分的沙经过一个白天,已经差不多流完了,界海抬起一只手挡住有些刺眼的夕阳,看着沙漏开始慢慢翻转,天色随之逐渐彻底黑了下来,场馆被一片黑暗裹住。沙漏终于把自己倒了个个,界海倒抽口气,发现那些金黄的细沙中不知夹着什么,在黑夜中微光闪闪,仿若撒了一把星辰。


 


界海惊叹着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手电,准备四处转转干点巡逻工作。他走的是馆中设计的逆时针,一路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什么,夜间看展品确实有种奇妙的神圣感,仿佛他们就隔着那层玻璃展柜在沉静地凝视着他。


 


不对。界海警觉起来,停住脚步晃着手电四下扫了一圈。


 


绝对有人在看他!


 


那道来历不明的目光刺得界海如芒在背,他观察着周围的陈设,猜测哪里有藏人的可能——这里是东楻展区,装潢设计也是东楻特色的古色古香,界海正盯着一根柱子琢磨,眼角突然闪过一个身影,界海忙把手电的光束追过去,发现那是个奇怪的瘦高身形,长发高束,腰间似乎还佩着一把剑。界海差点咬了一下舌头——现在偷文物的都这么别出心裁了吗?


 


那个“偷文物的”明目张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在一张木桌前站定,拿着桌上的摆设把玩起来。界海无声无息地潜到他身后,屏住呼吸,猛地一挥警棍,那人却背后长眼似的一闪身躲了过去。


 


界海又惊又怒,举起报警器就要按,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鹰唳,一只猛禽猛地俯冲到他面前,一勾爪子,把他的报警器瞬间卷到了半空。


 


界海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突然空了的右手,那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挥,整座博物馆瞬间灯光大亮,界海被这一下熀得要流泪,眯着眼睛看清了对面人的脸,脑子轰地懵了。


 


 


 


他白天刚赞叹过做工精美足可乱真的,肩上架着一只海东青的,末日时期的东楻太子舜·欧德文,活生生地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挑起长眉兴致勃勃问道:“你们塔帕兹人都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界海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一部齿轮,中转的轴咔嚓一声断了,他结结巴巴地找回语言能力:“您,您是舜,舜·欧德文殿下?”


 


舜颔首:“是孤。”


 


界海机械地抬起胳膊,指向舜的身后:“那,那那那……”


 


舜转过头去,抿起嘴角打了个唿哨,海东青从他肩头振翅起飞,而界海彻底说不出话了。


 


 


 


维尔哈伦博物馆这部浓缩的大历史,在小守夜人眼前真真切切地活了过来。


 


他看到那些教科书上彩图精绘的远古生物复苏,身披甲质鳞片的长喙禽鸟贴着天花板飞掠而过,剑齿虎的骨架走下展台,发出曾震彻山林的吼声,来自雪山和雨林的植物标本有了生气,枝叶瑟瑟摇动,手捧“瑟瓦”的猿猴开始直立行走,幻光花竞相开放。界海情不自禁向前走去,听见第一艘魔动飞艇发动机的轰鸣,弗尔萨瑞斯独立日庆典上从低音喇叭里传出的欢呼,傀儡兵与飞艇编队交战时金属碰撞的巨响——阿卡迪纳雄关的城门轰然倒塌。


 


界海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博物馆的文物还能这么展示?!”


 


舜接过海东青抛下的报警器,看了两眼,还给界海,“这不是表演,他们都是活的。”


 


界海已经把手抬到半空,准备自抽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那只猛禽却顺势落到了他手臂上,一歪脑袋,用锋利的鹰眼打量起他。舜在和海东青面面相觑的界海背上拍了一下,勾着他走向地库,边说:“先别急着惊讶,小先生,帮我个忙。”


 


界海被他半拖着,放弃挣扎虚弱地问:“……什么忙?”


 


“上个月艾格尼萨有一场军械主题的展览,调了这儿不少展品,把我的卫队长也借走了。”舜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博物馆地库的钢化玻璃门应声打开,他领着界海直奔一间储藏室,弯弯绕绕的地库走得比这个工作人员还轻车熟路,“他们放展品的箱子有特制的锁,我没搞到钥匙,所以得靠你了。”


 


界海摸了摸兜里叮当作响的那一大把钥匙,晕头转向地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但年轻人已经被激起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界海还是在那个横放的金属箱子前蹲了下来,找到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舜推开盖子,里面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扒住箱沿(界海:这好像僵尸片),箱子里的卫队长一翻身坐了起来,顶着一头白花花的泡沫塑料。


 


一身白色轻甲的卫队长从箱子里跨出来,拍掉身上的的泡沫,跟舜短暂地对视了片刻,而后转过身来,向界海温文尔雅地行了一个东楻皇室的古礼。


 


他语气柔和地自我介绍:“东楻皇家精英护卫队队长,尽远·斯诺克。”


 


 


 


“太子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出了地库,艰难地分开一群扔着礼帽互殴的议员和正在激烈交火不知道哪场战役的士兵,踏上了旋转上升的巨大楼梯,舜负手走在界海身边,尽远稍落后半步跟着他们。


 


界海靠近栏杆一侧,从他的角度刚好能俯瞰到博物馆大厅的全貌,弗尔萨瑞斯军事区的“塔米里斯”正在玩着漂移,驾驶员技术相当高超,机械的庞然大物好几次几乎要撞上周围来往的展品,但又每回都能与他们擦肩而过,有惊无险。


 


舜说:“这有一段时间了,每天晚上博物馆的一切展品都会醒来,并且拥有他们存在那个时代的记忆和自身能力,就像重获生命……当心!”


 


尽远在舜出声的同时拽住界海往后一拉,界海踉跄一下,与一匹纯黑的骏马来了个零距离对视。差点掀翻他的黑马喷个响鼻,倒退了几步,骑马的人扯着缰绳,声音带笑:“抱歉,没事吧?”


 


英气勃勃的女武神逆光坐在马背上,身后还背着那把“索达”。界海倒抽口气,甚至破了音:“瑞亚·特纳!”


 


瑞亚马术空前绝后是真的空前绝后,在博物馆光滑的楼梯上跑马也如履平地,尽远看见她鞍上挂的兔子,了然地说:“又在打猎吗?”


 


瑞亚俯下身跟界海握了握手,转头回答尽远:“跟埃蒙比赛呢,这回我不信赢不了他——回头再跟你切磋!”


 


黑马前蹄高高一扬,在瑞亚的叱声中飞驰下了楼梯,界海循着她的背影看去,黑马一路冲到“塔米里斯”面前,生生把那大块头给逼停了,驾驶舱的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小姑娘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冲瑞亚吹了声口哨,另一边跳出来个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少年。三人还没说几句话,瑞亚突然一回身,抄起索达就拉开了弓,一支铁箭离弦不久,铿地撞上了一把重剑,面无表情的红发男人扛着重剑走了出来,他看看被自己挥到地上的铁箭,弯腰捡起,边走边拿着抛了两下,随手插回了瑞亚的箭筒里。


 


“再来。”他言简意赅地说。


 


 


 


——格洛莉娅·维拉,尤诺·阿斯克尔,埃蒙·J。


 


 


 


界海搓搓脸:“殿下您,您接着说。”


 


尽远这回走到前面去了,横着长枪提防左冲右突到处乱跑的猛兽。舜对界海的接受能力有点佩服,心能大到这种程度的都不是一般人——他提起剑指向大厅正中的沙漏:“看见那个了吗?每天晚上都会倒过来,沙子流一整夜,当沙漏流完的时候,我们也就‘各归各位’,一般那时都正好天亮。”


 


界海:“酷。那个沙漏就是你们醒过来的契机吗?”


 


舜:“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第一次醒过来是半年前的事,当时……我天,赛科尔!”


 


尽远的枪和舜的剑同时劈了出去,一个小小的炸弹在空中崩地炸开,里面装的东西洋洋洒洒飘得满天都是。


 


始作俑者翘着脚坐在栏杆上,一身板正的军服给他穿出了不羁,赛科尔对他们俩这么快的反应很不满。舜掸掉落到自己肩膀上的鱼鳞,尽远收回枪,哭笑不得:“你还没玩儿够?”


 


赛科尔冲他做个鬼脸。界海吸了吸鼻子,他闻到熟悉的海风气息。


 


 


 


塔帕兹展区有许多海鸥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海洋生物在海神的鱼尾周围徐徐游动,甲板上水手们正忙着升起一面白帆。克洛诺上将的授勋仪式还没结束,维鲁特面带微笑正襟危坐,听着军事学院院长三纸无驴的长篇大论,满脸写着“我很认真”。


 


舜怜悯:“你看他脸都笑僵了。”


 


赛科尔挠挠头,随手拿了张报纸,卷成筒,放在嘴边大喊:“老爷子!你家别墅被海啸淹了!”


 


维鲁特如蒙大赦,忙对院长说:“我去帮您看看。”然后风度翩翩地溜下了主席台。


 


维鲁特身上披的绶带做工精致,银线针脚细密地绣出海浪的形状,层层叠叠的礼服极尽奢华——快把他热死了。他向界海颔首致意,然后从赛科尔手里把报纸抽出来,对折两下,开始给自己扇风。那边军乐团锣鼓喧天地奏乐,仪式的主角安静装聋。


 


界海还上学的时候参观过塔帕兹军事学院,校史馆里挂着曾经名誉院长维鲁特·克洛诺伯爵的像,气质严谨庄重,履历一块牌子都放不下。面前这个比像中人年轻许多,看着只是二十出头,各个角度来讲,也要可亲许多。


 


很有意思,曾经你抱着史料研究的人一下子跨过时间的河站到你面前,甚至和你想象得并不一样。


 


 


 


界海没有忘记舜还没给他解释完,他们穿过塔帕兹展区,从对面的楼梯又开始往下走,界海追问:“那你们醒过来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舜沉吟:“半年前,圣塔古建筑群重修,云轩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他们把一本书也拿来了。”


 


界海:“云轩?云轩·道奇……大祭司?”


 


“叫我?”


 


一个慵慵懒懒的声音响起来,界海四下环顾,找不到声音的来源,那人又说:“往下看,小子。”


 


界海扒着栏杆探出头,云轩倚在一楼服务中心前台的皮椅上吞云吐雾,身边坐着尚是少女的神女弥幽。云轩抬起头,半眯着眼睛问:“找我干嘛?”


 


界海语塞,舜替他把话接过去:“您老歇着吧,保安先生好奇咱们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说都是那本书惹的。”


 


云轩听完哦了一声,刚直起一点的身子又倒回去了。


 


 


 


他们在热热闹闹的博物馆里转下来一圈,沙漏已经快要见底,舜把尽远送回箱子,界海保证自己明天就会提醒他们把出外展览的展品都陈列回原处。


 


地库的门在他们身后合上,舜把剑插回剑鞘,回到东楻展区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博物馆渐渐归于沉寂,界海走到大厅,在正对大门的展台上发现了整理斗篷的云轩。


 


“大祭司。”界海礼貌地行了个礼。


 


云轩为了确保秩序,一直是整座博物馆最后归位复原的那一个,他嗯了一声,依然是那个矜贵的懒散调调:“你叫什么名字?”


 


界海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没有做过自我介绍,他说:“界海,界海·兰纳尔,我是塔帕兹人。”


 


“界海……”云轩念叨两声,笑笑,“是个好名字。记得把前台收拾一下,烟灰缸我忘记倒了。”


 


云轩说完,甩手一扬披风,调整好微仰着头望向远方的姿势,沙漏流尽了最后一粒沙,一线阳光从窗外漏进,在他侧脸上刻出光影的轮廓,云轩眨了一下眼,彻底凝固住了。


 


界海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丝质的衣袖,云轩一动不动,没有半分生命的迹象。


 


喧闹了整夜的博物馆此时静得几乎没有声音,沙漏又开始倒转,界海揉了揉眼睛,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这一晚的经历到底是真是假。


 


他走向服务中心,从乱糟糟的广告纸和登记簿底下翻出了那个玻璃的烟灰缸——满的。不是做梦。


 


界海笑起来,把烟灰倒进垃圾桶,擦干净烟灰缸收回抽屉。天光已经大亮,他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趴到桌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博物馆还有一段时间开门,他还能补上一觉。


 


 


 


03


 


云轩又晃悠到前台,看着堆了半人高的书嚯地一声:“兢兢业业啊小朋友。”


 


界海把自己埋在各类书籍资料里狂敲键盘,闻言抬起头:“啊?什么?”


 


云轩在桌上磕磕烟灰,看着他无话可说。界海边敲键盘还能腾出空来吃一口点心,分工非常协调。点心是尤诺做的,两个嗜甜食如命的朋友已经迅速成为生死之交,界海扫荡各大超市给他搜罗原料,尤诺就变着法子创新配方,把一博物馆的人喂得服服帖帖。云轩从碟子里拿出一块奶油戚风,界海突然冒出一句:“我又写不下去了。”


 


云轩慢条斯理吃蛋糕:“怀特·格雷就在二楼,让他给你捉刀。”


 


界海愁得把头发揉成鸡窝,云轩往台子上一趴:“你到底在干什么?”


 


界海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前掰,给云轩展示网页的界面——他在博物馆的官网上开了一个小专栏,写一点寓教于乐的趣味性历史科普,语言灵动学术性强,喜欢的读者挺多,他为了这个专栏呕心沥血,把几年没好好学的历史课都恶补了回来,最近整理到末日时期,却卡得越来越严重。


 


“我感觉好多资料都彼此矛盾,说不过去啊?”界海痛苦。


 


云轩摊手:“当年四国最核心那帮人——我们十个,都在这里,你要什么没有?”


 


界海伸长脖子,从台子里向外扫视了一圈,凉凉地说:“你确定?”


 


 


 


尤诺在玩航模,操纵着一个小飞机在半空进行各种高难度动作,看傻了无数飞禽,差点被海东青撞坠机。格洛莉娅盛情邀请贤者瓦特坐她的傀儡车兜风,后者晕车晕得不行,看着天才后辈的杰作又特别心痒,纠结得苦不堪言。瑞亚已经把兔子猎得差不多了,开始打鹿的主意,导致小型食草动物们看见她都绕着走,大型动物看见她更绕着走——据说博物馆第一天复苏那个晚上,馆里的猛兽全是瑞亚领头收拾的。埃蒙和穴居人一起坐在火堆旁,耐心地给他们烤东西吃,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没见过这种阵仗,看他的眼神像看天神,有的想尝试伸手去碰火,被埃蒙一个眼神吓得缩回去。


 


赛科尔正给弥幽展示他那些奇形怪状的小宠物,一条小蛇爬在他肩上咝咝吐信,弥幽也不怕,伸手就想把它抓下来,小蛇吓得嗖地钻进赛科尔的袖子。维鲁特和舜就着一张文物茶几下棋,天知道他们一边黑白方格一边楚河汉界,那个棋是怎么下下去的,舜甚至把自己手里的帅往维鲁特的Queen前面一磕,做了个“我赢了”的动作。


 


维鲁特撑着额头:“你是不是有毛病?”


 


舜冷笑:“玩儿不过就人身攻击?”


 


维鲁特翻个红白分明的白眼,两个人气氛有点剑拔弩张起来,界海觉得不对,撑着扶手要站起身:“哎你们……”


 


尽远按着肩膀把他摁回座位,往界海、云轩和他自己面前各放了一杯茶,界海疑惑地看着他,尽远淡淡解释:“闹着玩的,没事,之前有一回他俩闹得比这凶多了,把所有人都吓着,结果最后真情实感要动手的只有我和赛科尔。”


 


云轩想起来那次,博物馆气压极低一片死寂,影刺客和侍卫长一黑一白沉默地拿着武器对峙,两个中心人物本来都沉着脸,最后忘了他俩谁先绷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就遭到了一顿围殴。


 


尽远默默喝茶,界海冲云轩摊手:“我在专栏里写这些情景喜剧一样的日常?”


 


云轩乐了,安慰他:“不一样的,那个时代太沉重了,现在这里的这些年轻人,不用像当时那样承担整个世界的命运,压力相比而言几乎没有。你难道希望我们每天晚上在你面前都是忧心忡忡、苦大仇深的样子吗?”


 


“不不不不不。”界海忙否认,“我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想象得出当时你们有多高压,尤其传记,有时候我都不敢往下读……”


 


尽远突然插进一句:“你写到哪儿了?”


 


界海转鼠标轮:“这两天在整理文化艺术方面,主要是音乐,唔,《夜昙》。”


 


 


 


《夜昙》。洛维娜·奥莱西亚曾享誉四国的名曲,曲谱和音频资料都已经失传,界海为此遗憾很久。


 


尽远笑一笑:“怎么不早说?我会唱的。”


 


云轩拿烟的手一顿,界海眼睛瞬间亮起来,一句“我想听”正要脱口而出,他突然反应过来,半张的嘴尴尬地闭上。好巧不巧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界海手忙脚乱摸出手机,结果一接就是十多分钟。


 


云轩和尽远也不急,就在一边慢慢品茶,终于界海把电话挂了,尽远笑着问:“是妈妈?”


 


界海已经想把刚才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自己抽一巴掌了,只好涨红着脸点了点头,尽远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平静地说:“她的歌我都会唱,你要听吗?”


 


界海心里发酸:“……好啊。”


 


史料找不到任何东楻卫队长在音乐方面的资料,母亲的血脉似乎并没有给他一副同样动人的歌喉,然而尽远比谁都清楚他的遗传有多完美。只要他唱起那些轰动整个大陆的温柔夜曲,没有人会质疑他是洛维娜·奥莱西亚的儿子。


 


 


 


界海彻底沉浸在了歌声中,连尽远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现。云轩滴溜溜转茶杯,问他:“你什么时候出来……呃,离家的?”


 


“我大学毕业之前一直都在家门口。”界海说,“我妈不想让我离她太远。”


 


云轩颔首:“那最好,你也多回去陪陪她。有些时光是真的只有一次,过去了就过去,回不来。”


 


界海捂脸,他没心没肺一句话搞得云轩都开始深沉,简直想把自己塞进屏幕里去。然而云轩一口一口,已经优雅地把他碟子里的甜点吃得差不多了,界海伸手去摸,只碰到光滑的瓷,祭司先生为老不尊,吃完就完,一脸云淡风轻地转身走了。


 


界海没脾气,继续上下转着鼠标轮沉思,身边突然窸窸窣窣一阵轻响,界海一低头,发现弥幽顶着一只松鼠凑了过来。


 


与瑞亚截然相反,弥幽的体质是什么动物都跟她亲,尾巴蓬松的小松鼠扒在她脑袋上,弥幽手里拿着一个线圈,好奇地看界海的屏幕。


 


小姑娘声音甜甜糯糯:“界海哥哥,这是什么呀?”


 


这要怎么解释?界海想了想,回答:“我在给他们讲你们经历过的事情。”


 


弥幽一双大眼睛随哥哥,幽深幽深望不到底,她看了看荧屏上的那些图片和配字,似乎兴致缺缺。界海正想问她要玩点什么,弥幽突然举起线圈凑到了他眼前:“界海哥哥陪我翻绳吧。”


 


弥幽很喜欢翻绳这个游戏,简简单单一个线圈,在翻飞的手指间变出许多花样,界海耐心地陪她玩,手指一勾一挑一提,线圈在他手中构成了一个沙漏的形状。


 


“我也有。”弥幽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沙漏,界海觉得眼熟,定睛一看简直是大厅正中那个的微缩版,弥幽把它在界海眼前晃了晃,又放回自己的兜里。


 


弥幽从他手里把线圈拆下来解开,在手上撑出了一个圆的形状,不知道为什么,界海看得后背有点发凉。


 


 


 


恍惚间他看见弥幽在对面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圆是没有开头和结尾的,线段才有。”


 


她把那个圆猛地向两边一抻,扯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界海脑子里轰地一声,冷汗瞬间冒了满头,弥幽推推他,惊慌地问:“界海哥哥,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把界海喊回了魂,界海揉揉眼睛,发现弥幽一脸焦急地站在对面,手里……还是那个圆。


 


界海定定地注视着弥幽,刚才脑海中闪出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两个弥幽的脸频频切换,界海眼花缭乱,最后终于捕捉到最关键的一个细节。


 


把圆圈扯成线段的那个弥幽,头发上没有垂下栗色的松鼠尾巴。


 


 


 


04


 


卡罗魔导机械工坊——弗尔萨瑞斯卡罗军械基地。


 


东楻皇家学院——维尔哈伦博物馆。


 


塔帕兹国立军事学院——维尔哈伦海军舰队基地。


 


阿卡迪纳要塞——这个有点意思,从末日之后的重建时期起,阿卡迪纳就在向医疗方向发展建设,如今已经是全大陆水平最高的医药学研究中心。


 


时之歌。


 


界海从史籍里检索出一个个词条,顺着时间线一路追溯下去,它们有的发展,有的衰落,有的面目全非,而这个“时之歌”竟然再也找不到任何记载,仿佛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界海在搜索引擎上一遍遍输入,得不到任何它末日时期之后的信息。


 


界海紧皱着眉,这不应该。


 


他很讲逻辑,做事情一定要有因有果条分缕析,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之歌”,显然在他接受能力的范围之外。


 


还有那本书。


 


界海从一堆稿纸里挖出那本跟着云轩被从圣塔带来的古籍,那本书严格来说只有一半,缺页漏页非常严重,连扉页都没有,里面的文字也因而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但能推断出,写的都是末日时期的史实。


 


纸张材质特殊,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不烂也不脆,只是有些泛黄,字迹也还是清楚的,界海轻轻把它从上次合上的地方打开,翻过一页,“莫里提尼”四个字撞进他的视线。


 


“莫里提尼村遭劫,无人幸免。”


 


他没怎么听过这个地名,只依稀记得是塔帕兹的。如果只是南国的一个小村庄遭受灾难,这书上为什么要特意记下一笔?在那个时期,死亡实在是太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界海打了个呵欠,伸手想拿他的咖啡,却差点把杯子碰翻,他啧了一声,最近精神状态差得要命,经常值着值着班就倒头睡过去,尤诺还给他做了一个身体检查,但什么也没查出来。


 


大概是太累了。界海晃晃脑袋抬起头来,汗毛一竖,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翻下去:“我的妈唉。”


 


格洛莉娅和埃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格洛莉娅坐在台子上,埃蒙站在她身边。小姑娘一撇嘴:“至于嘛?”


 


她戳戳埃蒙:“肯定是你一脸凶,把人家吓得。”


 


埃蒙:“……”


 


他调整一下五官,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微笑的表情,猫形的柯尼从另一边蹭地窜上了台子,甩甩尾巴端坐下来。界海被这三道目光看得清醒了一大半,在脸上抹了一把,问:“怎么了?”


 


“你这些天怎么回事?”格洛莉娅有点担心,“上次跟维鲁特聊塔帕兹地理,聊着聊着突然就睡着,维鲁特还以为他说话已经无趣到那种程度了,自己挺郁闷。你是身体不好吗?”


 


界海忙说:“没,我挺好,尤诺都说我很健康。”


 


格洛莉娅:“那好吧……哎,你昨天是不是从弗尔萨瑞斯回来的?”


 


界海笑笑,明白了:“我知道你在想卡罗,当年因为傀儡暴动,卡罗被强行要求关闭整改,你还为此大病了一场,是不是?但自从末日过去,你的卡罗重新开张,它就一直在走上坡路,而且一直走在全大陆最前沿,我们现在都公认,卡罗代表的就是维尔哈伦魔导机械的最高水平。”


 


格洛莉娅喜出望外,柯尼也挺高兴,凑过去用脑袋狂蹭她下巴,格洛莉娅搂着柯尼又问:“那佣兵工会呢?”


 


界海一时没有回答,格洛莉娅眼睛暗下去几分,埃蒙安慰地在她头上拍了两下,格洛莉娅捧着脸揉揉:“哎……不过卡罗好好的也就够了!谢谢你啦!”


 


她跳下台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界海捧起咖啡喝了一口,继续翻看那本书。莫里提尼遇劫后又是连续的缺页,界海看得头大,索性一目十行地速读起来,大概判断出是一场十圣徒全员参与的混战,战斗的结尾部分又是缺页,界海忍无可忍,再往后翻,看到了一串挺长的数字,边上写着“重启”。


 


什么乱七八糟的。


 


界海正捏住那张的边角,准备再翻一页,突然觉得那组数字有点眼熟,界海静下心来回忆,把书哗啦啦翻回前面,在写有数字的每一页都夹上书签,找完之后他抽了张便条,用铅笔把每一串数字按顺序抄了下来。


 


猛一看,除了越来越大,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界海试着推了几个算式,发现徒劳无功,它们所在的页码也彼此毫无联系。


 


界海又把书快速翻了一遍,突然发现有一点十分可疑:如果把书视为一个整体,虽然漏损很多,但通读下来基本也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如果以刚才发现的数字为单位,把书分成数个不同的单元,就会发现,其实每个单元都是彼此独立的,一个数字隔开的两个部分乍一看是连续的情节,但如果细究,其实有一些细节是彼此矛盾的。


 


之前界海只当是缺页漏页导致的,但若是按这种思路理解——如果那些漏损的,其实是各个单元里重复的事件呢?


 


那么这些数字和“重启”指的是什么?次数吗?这种叙述方式……也太诡异了吧。


 


 


 


头顶突然有风声呼啸而过,界海吓得一缩脖子,海东青吓唬完他,又落回主人的肩膀上,界海抱着脑袋看看舜和赛科尔,无可奈何:“你们今天是要干嘛?轮番约谈我?”


 


舜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来聊聊天,他问:“你昨天和小弥幽说预言的事了?”


 


界海:“是啊,我就想,真有人能预知未来吗?要是真的,我就让她帮我看看今年的双色球。”


 


赛科尔笑死:“小财迷。”


 


舜靠在台子上翻报纸,随口说:“或者你记住去年的大奖号,再回到前年去买,本质上是一样的。”


 


界海喷了:“那不更是做梦?”


 


舜漫不经心一句话并没有激起什么,俩人闲扯完几句就也走了。界海咖啡杯见了底,准备去找尽远喝喝茶,他离开服务台,穿过周围的展品往东楻展区走,然而越是想放空脑子,那些神秘数字连成的长链越是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第八百万次重启。


 


记住去年的大奖号,再回到前年去买。


 


圆是没有开头和结尾的,线段才有。


 


 


 


界海如遭雷击。


 


预言……到底是看得见未来,还是记得住过去?


 


他缓慢地转过身,大厅正中的沙漏一如既往地淌着细沙。圆没有头尾,沙漏没有正反,一边流完就翻过来从另一边继续,重头再来,重头再来。


 


 


 


界海闭上眼,依稀听见清脆的鸟鸣,门被推开形成的气流卷起风铃的脆响,小傀儡满地转来转去,用甜甜的机械音叫嚷:“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界海猛地睁开眼睛,木质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弥幽架了一只白鸟,扶着栏杆,低下头冲他笑了一下。


 


她说:“界海哥哥,你回来啦。”


 


 


 


一个声音问他:“你就那么想知道?”


 


那声音十分渺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悠长叹息:“回溯,逆流,倒转,你为什么一直在探寻这些问题?那本书不是被你自己毁了?圆只有扯成线才能与两端的时空相连,你忘了吗?”


 


尖利刺耳的警报声、海啸、建筑爆炸倒塌的轰鸣、炮火和枪响混杂在一起,界海觉得自己的耳朵几乎被震聋,那个声音依然在问:“你还想再‘重启’一次吗?”


 


 


 


界海发现那本书捧在他手中,封面上金色的沙漏飞转,残影旋成了一个圆圈,他伸出手去,翻到扉页,视线印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签名。


 


 


 


05


 


云轩对界海那个专栏一直兴趣不大,用他的原话来说,你非得追求一个所谓历史的真相,其实挺没意思的,那些资料大多往好听了写,你再怎么考据,也就是知道当时那些家伙确实挺惨。这就好比你看一场打仗,何年何月何地,双方采用什么战术,伤亡大概是个什么数字,最后有什么结果,这也就得了,你还非强行代入,去设身处地感受一下被子弹打成筛子有多疼,那不是吃饱撑的么?


 


界海说,那不一样啊,我没有经历过,设身处地根本就不成立。云轩反问,没有经历还不是好事?


 


界海什么话都被云轩噎回去,知道自己那点可怜的人生阅历还不够眼前这位的零头,只好缴械投降乖乖闭嘴。云轩把他的头发揉乱,说少胡思乱想吧你。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少胡思乱想就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了。


 


据那本书上数字“287”的部分所写,岩城遭受过一场怪物冲城的袭击,怪物穿过黑暗沼泽,对着城门狂轰滥炸,甚至会造成人的神志错乱。界海发现自己就在现场,他闻到空气中滚滚的硝烟和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看见埃蒙那把巨剑撞上机械傀儡爆出的火星,格洛莉娅尖叫一声小心,拎着药箱的尤诺从掩体后面一个翻滚冲了出来,小医师手无寸铁,却彻底暴露在了怪物的视野里,正往这边飞奔的瑞亚已经拉满了弓,所有人却突然动作一滞。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和尤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年把小医师安然无恙地护在了一片柔和的白光中,他背对着界海,不知与尤诺轻声说了些什么,界海看见尤诺的眼圈倏地红了,尤诺向前伸出手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


 


而青年就消失了。


 


 


 


书页不给界海思考的时间,飞快地自己翻动起来,界海只来得及看清那个数字是“19641”,他对这个数字印象很深——莫里提尼村遇劫就是这部分写的事情。


 


赛科尔和维鲁特并肩站着,前者嘴里叼着根草,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凝重,他问:“维鲁特,真的是我们……害死了他们吗?”


 


维鲁特站在阴影里,表情看不分明,他叹了口气:“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赛科尔于是走了出去,顺便体贴地带上了门,维鲁特在他的棋盘旁边慢慢地坐了下来,身边的窗户时而被夜空中的烟火映亮。界海从来没见过维鲁特露出那种神色,他一向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强大的逻辑分析能解决一切问题,而此刻他的眼神却有些迷茫,甚至是自我怀疑的。维鲁特在棋盘上随手摆了个局,盯着一枚棋子沉思,突然瞳孔骤缩,站起身喊道:“赛科尔!赛奇!”


 


无人应答,维鲁特冲出门去,周围连半道影子都没有。


 


 


 


场景再次急转,书页哗哗翻动,这回的数字很长,是“589217”。


 


界海听见云轩带着薄怒的声音:“放肆!你是在质疑为师吗?”


 


他居然也会发火?界海一怔。云轩眉头紧锁,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界海无论想象不出什么事能把一向云淡风轻的这位逼得睡不好觉,云轩甚至有句名言,天塌下来还有埃蒙和舜顶着呢。


 


云轩一卷披风,转身走了,他在圣塔的紫竹林里坐下吸他的烟,一下子被自己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界海眼前又从紫竹林变成了一间小小的阁楼——“7965853”。


 


弥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捂着耳朵蜷在墙角,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她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一个人在她面前蹲下,替她把冷汗擦干净,温柔地问:“别怕,知道什么了?”


 


弥幽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界海发现她手指上缠着一个线圈,弥幽用手指把线圈撑成一个圆形,吸了一口气,慢慢解释:“从阿卡迪纳爆炸开始,这一段末日降临的时间被截了出来,首尾相接,形成一个独立在时空之外的圆,所以救世一直失败,一遍遍重来……如果把这个循环拆开,重新接回它应该在的地方,这一切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她对面那个人接着说:“如果是这样……老师说过,时光终会变成它应有的样子……是这个意思吗?”


 


弥幽把线圈举到眼前,一字一句地说:“圆是没有开头和结尾的,线段才有。”


 


她把那个圆猛地向两边一抻,扯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界海心脏猛地一攥,他瞬间回想起了一切,冲城的怪物,句句诛心的质问,大祭司眼底的担忧——一切说不通看不透的都有了解释。


 


是我。


 


 


 


界海听见自己问:“那应该怎么做?”


 


弥幽从兜里掏出一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赫然是那个小小的沙漏。她松开五指,沙漏掉落下来,在地板上碎成了齑粉。


 


 


 


最后那串数字界海没能看清,他知道那是纪元3836年,他从莫里提尼来到东楻京城那一年……他走进时之歌,偶然翻开了那本封皮上画着金色沙漏的书。


 


至此,一切画成一个完整的圆。


 


 


 


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云轩半眯着眼睛看他:“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界海猛地颤抖一下,四面环顾,这里是维尔哈伦博物馆,每夜醒来的展品们正在欢快地折腾。


 


他看着云轩,轻轻唤道:“老师。”


 


云轩嘴角抽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你还是记起来了?”


 


界海点点头,恍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分外陌生,云轩在他脑门上敲了个爆栗:“想起来就想起来,这不是都过去了么?结局是救世成功了——不然我们是怎么在这儿流芳千古的?”


 


云轩语气轻松,界海却没有跟着他一起笑,他死死盯着大厅正中的沙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为什么被这个沙漏锁在这里的,没有我?”


 


 


 


06


 


“这本书便是连起整个圆圈的契机,每一重循环都会在上面留下记录,而最后那一次,我们没有再随波逐流,而是合力直接把那个沙漏打碎了。”


 


云轩歪在沙发上徐徐解释,周围十个人或坐或站,柯尼趴在界海膝盖上,界海略向前倾,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瑞亚补充:“之前那千千万万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根本没有结局。”


 


舜接着说:“至高神遗留的力量终于被彻底唤醒,书上的次次循环被切割成无数片段,剔除重复部分,只留下一条完整的时间。”


 


维鲁特在桌面上比划:“阿卡迪纳爆炸和最后全大陆的末日连接在了一起,圆就从那里被切开,两头连接回本来的截点,所以一切才能得以结束。”


 


格洛莉娅抱着胳膊看向界海:“那些剔除的时间被我们封存在了时之歌的地底,所有人都从无尽的循环里挣了出来,计算很精密,前后衔接得天衣无缝。”


 


界海终于彻底明白了,他长长吐了口气,把脑袋耷拉下去,又在他们的注视中抬起了头:“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博物馆又是怎么回事啊?”


 


尽远给他添了一点茶:“那个沙漏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制作的,我们每个人都在里面倾注了神力,为的是保证时空不再出现当时那样的混乱。”


 


赛科尔吐了一下舌:“最后那本书被云轩留在了圣塔,它和沙漏本来没有碰到一起的机会,但是谁知道这么长时间过来,那帮人居然把它搞过来了。”


 


弥幽细声细气:“沙漏里的神力和书出现了共鸣,所以我们才会在每天晚上获得生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又被锁在这里。”


 


界海还有一点不明白:“那,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埃蒙终于出了声:“你走了。”


 


界海傻不愣登看着埃蒙,云轩点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杵:“当初不知道哪个小没良心的,以为他是始作俑者,悄无声息想抹了我们记忆,用自己填那道裂缝,太自以为是了,啊?”


 


界海“噢”了一声,恍然大悟,然后把脸埋下去,彻底成了鸵鸟。


 


 


 


最后那场战役——塔帕兹的枪口和长短刺指向一处,长剑与枪合力劈开遮天蔽日疯长的藤蔓,暴动的傀儡在重剑和子弹下成了废铁,索达箭镞破空,治愈的白光护佑着一切,祭司在关键时刻赶到,身后是神女乘凤从天而降,布下神谕——佣兵、秘教团,一直以来泾渭分明的天选、狂信、炼金,不同国籍不同信仰的人们走到了一起,时空的桎梏终被彻底打破,晨星舵轮扭转,驶入航道,撕开永夜过后的熹微天光。


 


 


 


“界海。”云轩说,“现在我们还需要你出一次手,帮不帮忙?”


 


“我?”界海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保安,我能做什么?”


 


弥幽把那本书放在他手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解铃还需系铃人——放书还需取书人。”


 


“我们的神力终有消散的一天。”云轩说,“这个潘多拉盒子还是永远不要打开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时之歌到底在哪吗?”


 


界海激动之余居然没忘看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要把这本书上的力量彻底锁死,再到时之歌封存,来得及吗?”


 


赛科尔一伸手,轻巧地把书抽了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小爷先来!”


 


十个人依次用神力在书上下了一道封锁,而尽远和尤诺输进了不止一道——洛维娜和伊恩留在亲人身上的守护,经过多久也不会淡去。


 


 


 


界海在电子地图上敲下云轩给他的坐标,看着跳出的界面傻了,维尔哈伦图书馆?


 


“老师,国图和国博离得太远了,正好一道对角线,这怎么往过赶?”界海抓耳挠腮,弥幽笑着指指窗外:“你看!”


 


海东青用喙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窗户,界海看见一个白色凤冠——广场上那只雪白的凤凰眨着眼睛,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云轩从窗户翻了出去,稳稳地落到了白凤的背上,揶揄地说:“害怕了?阿黄,把他叼出来!”


 


他话音未落,界海抱着那本书也跳了出来,白凤腾空起飞,锋利的翅膀割破空中的云翳,云开月明。界海低头看着沉睡的城市,耳边夜风呼啸,白凤忽地尖唳一声,在半空转了个身,盘旋落地。界海从凤背上跳下来,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终究是又回到这儿了。


 


云轩领着他绕过大门,找到了花园里的一栋小楼,界海差点惊叹出声,小书吧在史料里消失,却居然是保存最完好的,看上去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咱们还有半个小时。”界海看了一眼表,云轩负着手,“来得及。”


 


云轩轻轻推开门,冲蛋蛋比了个“嘘”的手势,界海跟着他蹑手蹑脚地钻进去,恍惚间像走进另一个世界,吧台上还放着尤诺曾经调过酒的杯子,窗边小桌上摊开的书被风吹得翻了一页,仿佛主人刚走,一切都还在等他回来。


 


 


 


07


 


云轩和界海跳下凤背,跑进博物馆的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一夜过去,各归各位。格洛莉娅和埃蒙回到弗尔萨瑞斯展区,一个跳上塔米里斯的车顶,端起狙击枪准备射击,一个站在旁边,扛着重剑摆出一个战斗的起手式。浮空城,瑞亚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地拉开巨弓,尤诺表情认真地半跪在一个伤员旁边,手中的手术刀闪着光。塔帕兹的军乐队奏起国歌,维鲁特站在主席台上,台下的赛科尔行着一个他此生最庄重的军礼。东楻东宫气势威严,舜傲然端坐于主位,身边尽远手握长枪,目光温和而坚定。弥幽站在圣塔的神殿正中,闭着双眼聆听神谕,看上去无比圣洁。


 


云轩和界海转完一圈,回到了他自己的那座展台上,界海替他扬起披风,云轩凝神远望,突然低下头,冲界海笑了一下。


 


从那之后,维尔哈伦博物馆,大祭司云轩·道奇的塑像,就永远带上了一抹十分温柔的笑意。


 


 


 


08


 


后来界海辞去了守夜人的工作,开始周游整个维尔哈伦。专栏偶尔更新,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一本历史传奇类型小说的创作上。


 


 


 


他走过塔帕兹,遇到了一个有着一对虎牙的音乐老师,年轻的老师邀请他和孩子们一起在海边上一堂课,他们听海螺里的海风声,看着海鸥划过云端,夜色渐浓时月亮钻出云朵,老师教孩子们唱起一支塔帕兹的古老童谣。


 


“月儿弯,月儿弯,月儿弯弯像宝儿船——”


 


孩子们跟着他哼唱,界海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军服笔挺的青年,青年微笑地看着他们,自己也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京城举办了一场著名女歌唱家的巡回演唱会,界海搞到一张票,居然还是贵宾席。演出那天他早早就去了,前排的一张空座位一直没人,等到开场曲前奏响起,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才匆匆赶到,他赶紧在座位上坐下,邻座的人压低声音问:“你不是今天开会吗?”


 


“什么会能比妈的表演重要?”那青年也小小声回应,“老爷子让我妹去了,那帮糟老头最对付不了大小姐,正好治治他们。没事,一会儿结束了咱们接上她一起吃饭,我在白鹭亭把包间都订好了。”


 


邻座的人又说:“妈要护嗓子,有忌口。”


 


青年点头:“我知道,打过招呼了。好好听歌。”


 


中场休息时界海忍不住看了看前面两个人的样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潇洒英武,唯一变了的似乎只有短了的头发。


 


 


 


卡罗军械基地对外开放参观,界海背着相机去了。训练场上一个个子奇高的教官吹着口哨,一下一下指挥练兵,偶尔有一个动作不标准,教官亲自动手示范,一个漂亮的擒拿,满场立即响起欢呼和叫好声。


 


引导他们参观的工作人员有一对圆圆的猫儿眼,他们隔着隔音玻璃看见工作室里一个全神贯注调试机械的姑娘,引导员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们卡罗最出色的设计师!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些最新型枪械,一多半都是从她手里诞生出来的。”


 


界海拍了好几张照片,设计师突然抬起头,看见他的镜头,于是冲他甜甜地笑起来,眨了一下眼睛。


 


 


 


界海经过萨兰瑞尔的时候偶然得了场感冒,低烧连着咳嗽一起闹上来折腾他,一个高挑的警花姐姐骑摩托把他载到了医院,甚至帮他挂了个专家号。“这个医生你放心,说国手都不夸张。”她说完,接到一个出警通知,挽起长发转身就走,十分干脆利落。


 


诊室里的医生有一头耀眼的金发,镜片后一双眼睛漂亮温柔,他边翻病历边细心地询问症状,看到档案上界海的年龄,医生笑了起来。


 


“我弟弟今年跟你一般大,年轻人有的时候就是不注意。”医生笑盈盈地说,“小感冒,先吃点药吧,能不输液就先不输,这两天好好休息。”


 


“谁又在背后编排我呢?”头顶一个声音响起来,与医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实习医师把一杯咖啡搁到他面前,在桌子对面坐下看起了片子。


 


“放这么多糖。”医生啜了一口,小声咕哝。界海鼻子一酸,他接过医生开好的处方,轻轻起身出门,听见小实习唰地放下X光片,回敬哥哥:“你忙成这样,多给你吃点甜的还不行啦?”


 


界海关上诊室的门,靠在走廊的墙上,噙着眼泪笑出了声。


 


对面的大落地窗正对花园,葳蕤的花木欣欣向荣拥抱阳光,花都长年寒冷,要捱过漫漫冬夜与春光重逢,他们已经等待很久很久。


 


 


 


界海在文档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主编正好敲他的小窗,表示对他的稿子很有兴趣,要跟他谈谈出版问题。界海礼貌地问您怎么称呼,对面的人说:“啊,你先叫我云老师吧。”


 


他发来一个视频请求,界海急忙点了接受,屏幕上出现一对永远半睁不睁狐狸般的眼睛,云老师问:“这部书的灵感是怎么来的呢?”


 


界海笑了。


 


“您知不知道一个地方……叫‘时之歌’?”


 


 


 


维尔哈伦博物馆大厅的沙漏依然在不停地流泻,如时光生生不息,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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