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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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远.架空.《四日亡者》

《四日亡者》

 

『一日开端』

 

-001-

舜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自己在血海中沉沉浮浮,身侧猩红的液体泛起泡沫,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气息,这是绝无一丝生气的死亡之地。明白了这一点的他略有一丝惊慌,却又随即平静下来。血海泛起波浪,每当自己要沉下去了,又会有股暗流将自己卷上来;每当自己感觉身体轻盈,快要浮出水面时,又会迎面一个浪头将自己打下去。

他也不气恼。

原因无他,梦中他就如同被魇住般动弹不得,像一块僵硬的浮木漂在血海的中心,粘稠的鲜血浸透了自己的衣服,那感觉并不好受,他却本能地感到安宁,好似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半点情绪。

后来他感到困了,竟也真的在血海中央就那么睡了过去。

而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街头。

熟悉的街头人来人往,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商业街前的马路川流不息,行人匆匆低头从他面前走过,那过于耀眼的阳光让他感到不适,却不是平日单纯的热,还夹杂了些烧伤般的痛感。

有什么鲜红的场景在脑内一闪而过,这个略显诡异的梦境却飞快地消融在记忆的海洋中。

舜用了三分钟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冒烟了,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妙,下意识地往旁边参天槐树的树荫里一躲,总算好受了些。

他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舜茫然地抬头,阳光过于刺眼,他连忙移开视线,摩天大楼挂着熟悉的标志,隐隐约约能判断出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这离住处并不算近的商业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看来自己大概是要去赴约亦或是参加会议,将脑内的日程表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似乎是有这么个印象,是因为最近的投资项目,因价格不满而要找对方商谈来着。

舜扫了眼一旁的电子屏,时间显示是早上七点半,这么早就出门?他可不记得那个圆滚滚的合伙人有这么勤奋。

但是,为什么会对阳光感到不适?

他终于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阴影的范围外,一开始也只是感觉热,到后来手竟逐渐变得透明,继而有青烟冒出。

吓得舜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回事?

他皱眉,推了推一旁的树,嗯,没什么问题?触感也没什么不对?

看着周围完全无视了自己存在的人群,舜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迎面挡住一位大学生的路,那大学生竟然玩着手机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穿······过······去······了······

被人穿越的感觉相当奇妙,却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触感,只是隐隐感觉有点闷,然后就恢复了。

舜自认为是个无神论者,相信科学。只是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一只纯白的大肥猫缓慢地挪动着身躯,从一旁店铺的屋檐下跑到树下,打了个哈欠蜷缩成一团。

舜其实很喜欢小动物,只是家里一直不让养,家教也不允许他天天和动物玩闹。现在他看着这怎么看怎么讨喜的毛茸茸一团,想也没想就蹲下来顺毛,出乎意料地,自己竟然触到了猫毛柔软的触感,感叹着手感真好又揉了揉,大白猫炸毛了,有些不满地眯着眼,舜挠挠它的下巴,它这才稍微开心了些,颇为惬意地耸下猫耳。

大白猫似乎能看见自己。舜就这个问题沉思了下,想到了传言中一些动物和小孩子都能够看到非人的物体,也许是真的?

只是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他最后能想起的是前天晚上自己上床睡觉的场景,而那天的日期应当是8月12日······今天几号?

于是他又求助于一旁的电子屏。8月14日。

也就是说,自己足足遗失了一整天的记忆。8月13日自己在做什么?舜断定,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件事都只可能发生在8月13日,因为他可以确信,自己从未和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扯上联系。

大白猫被挠得很舒服,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舜顺从地继续挠下去,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点笑意。

 

盛夏的某日于耀阳下逗猫,这日子才算得上几分惬意。

 

没有勾心斗角的商战,没有喋喋不休的管家,万事随心。

也许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生活。

 

-002-

那是尽远第一次看到舜。

俊朗青年的微笑恰到好处,于灼灼夏日下却仿佛带着流淌的温度,朦朦胧胧地印入心间。

于是早起晨练顺带购买食材的尽远不禁站在十字路口处多看了几眼。

他对于舜的存在以及特殊性感到惊奇,却也不想给自己惹上没有必要的是非,于是很快便转头离开。

如此自然是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舜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尽远的住所离这里并不远,七点四十左右就到了,街道上冷冷清清,与商业街的喧嚷截然不同。他微笑着对围在门前的群猫打招呼,猫叫声此起彼伏,这些流浪的小家伙们格外亲近尽远,愉快地蹭着裤腿为他让开道路。

玻璃门的框架是金铜色的,明显时常被主人擦拭,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门把手上挂着写有营业时间的牌子,尽远熟练地将牌子翻转,“营业中”三个金色大字露出来。动作流畅地开锁,门打开时上面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的群猫跟着鱼贯而入,纷纷自顾自地找到舒服的地方趴好,等着这位好心的青年做饭。

大厅的布置十分整洁,印着碎花的柔软沙发摆在正中央,前方一张玻璃小桌,被擦得发亮的地板上铺着红色金边的地毯,旋转的楼梯直通二楼。

尽远明显早已习惯了这些猫咪的存在,一只虎皮小猫黏在他脚后喵喵直叫,他便蹲下来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这才心满意足地跳上沙发。

拆开面包的包装袋,叼着吐司将刚买的新鲜鲈鱼拿出来。说来也好笑,他向来对于自己的饮食不太关心,毕竟他身体素质好,少吃一顿也不算什么,却极其宠溺这群小家伙,每天早上都会换着品种买鱼回来炖汤,而那些鱼肉也大多进了猫肚子,他自己都没尝上几口。

刚把鱼汤炖上,就听到大厅里传来猫叫。

他反应极快地跑出去,并没有听到风铃声,那么便是没人开门,那引起猫咪们警觉的,就只能是一些“不是人”的东西——

却看到黑发青年饶有兴趣地蹲在大厅中央逗猫,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

“早上好。”

 

-003-

舜一路跟随尽远来到这里。

他极为聪明,警惕性又高,自然早已注意到了隔着一条街的那位看着自己的绿发青年,看样子是有人能看到自己了,舜自然要跟上他。

有些讶异地看着门上方悬挂着的招牌,竟然是侦探事务所?舜对侦探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查查外遇证据找找失踪的宠物一类的日常琐事上,这让“侦探”这一职业在他的印象中变得有些可笑,但他却本能地感觉这个面容温婉的青年不像是做这些事的。

他对尽远的第一印象相当好。

且不说尽远长了张清秀的脸,光是那么大一群猫这么喜欢他,舜就判断他的人品差不了。

动物的直觉可是很准的。

谁料他刚想敲门,就发觉自己的手从门上穿了过去,于是他干脆直接穿过门走到了室内,顿时被一屋子的猫吓到。

“······”

心情很好地问了好,对方却是一副纠结的模样,舜自然知道自己这样贸然闯入不太好,而自己还有求于他,于是便更加友好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舜·欧德文。”

“······您好。”尽远终于艰难地从嗓子中挤出两个字来。他想舜大概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 什么时候警惕性这么差了——?他暗自懊恼着,出于礼貌地问道,“能帮您什么吗?”

“我想我大概是死了。”舜如此淡定地说道。

“······所以呢?”尽远笑得有些僵硬。他自然知道舜现在是什么状态了,虽说他现在能清醒地跟自己对话,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任何威胁性——要知道这种东西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于尽远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所以说为什么要找我?难道和我有关?

他没敢问。

“只有你能看到我。”舜直直地盯着尽远的双眼,“我想让你帮我找找是谁杀了我。”

“真抱歉,这种能力是先天所赐,事实上我也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尽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推辞道,事务所生意冷清他要养活自己就挺难的了,同时有好几份兼职,实在是没有空闲帮这个忙。

“你这里······不是侦探事务所吗?”舜灵机一动,“我委托你帮我找到那个人。”

这句话倒是戳中了尽远的软肋。没错,尽管每天奔忙时常做些杂乱的兼职,但他的本职工作确确实实是“侦探”——但是,这位亡者要怎么支付酬劳?

“找到之后跟我父亲汇报,就说是我拜托你的。具体的你可以说是我以前就担心会遇到这种事所以提前委托了你,因为事发了所以开始调查······借口多得是,怎样都好。他会给你一笔钱。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把我私人银行卡的卡号和密码告诉你。总之这件事很重要。”舜明显地看出了尽远迟疑的原因,估计这事务所的生意也不太好做,毕竟这条街本就已经罕见地冷清了,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对方不肯接这个委托——

最终尽远还是向现实妥协了。虽说是月初,但事务所的账务已是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有没有钱吃饭都是个大问题,他现在的确急需钱。

“·······明白了。请稍等。”尽远说着走到一旁的抽屉里翻找了起来,舜在他身后歪头瞥了一眼,装得大概是账本一类的东西,装订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向来欣赏做事干净利落的人,内心不禁给尽远加了不少分。

——如果还活着雇他做秘书也不错?这么想着舜自嘲地笑笑,既然已经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就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现在的重点是尽快将事件背后的人揪出来,敢对自己出手那自家公司的那些高干们自然也处于危险之中,他可不想再多闹出几条人命。

“您是叫‘舜’吧——?”尽远翻找出一个文件夹,随手从一旁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原本委托书应当是委托人亲自填写的,但考虑到舜的特殊性尽远就代填了。刚刚由于对情况的惊讶以及不知所措,他并没有记清舜的姓名。

“舜·欧德文。”舜耐着性子再重复了一遍。

尽远写字的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来。

“您是说欧德文——?是那个——”

“嗯。”舜泰然自若地点点头,似乎对于他人的这种反应早已司空见惯,“是你想的那个。”

尽远的眼神当即与原本不同了。怪不得这么在意凶手的身份呢,这身后数不清的利害关系可不是尽远能理清的,毕竟是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大家族。

整理了琐碎的私人信息后尽远又犯了难,这委托人签字和手印怎么办呢?不过也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填的东西,也只不过是给自己做个备份,必要的时候拿出来清算下账本什么的。

“那么,委托成立。”尽远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接到这种程度的委托。他看着舜,自然地微笑起来,“我叫尽远·斯诺克。还请多关照。”

 

-004-

“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能力是先天的?”舜看着尽远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鱼汤倒入碗中,突然问道。

“嗯。从记事起就这样了。”尽远淡淡地回答道,将盛好的鱼汤放到通风处,香气顿时飘出去十几米远。

在变成灵魂体之后舜的某些感官退化了,例如说嗅觉与味觉,但看着那鱼汤极好的卖相仍有些眼馋,山珍海味他见得多了,却鲜有能激起自己食欲的,想来尽远的厨艺应当不错。

等到鱼汤全盛完,早些的鱼汤也凉得差不多了,尽远便端着碗走到客厅,鱼汤的香气早已勾起了猫咪们的兴趣,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厨房的门口,一看尽远出来了成群地聚到尽远脚下,簇拥着尽远在门口处停下。

舜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弯下腰将碗放下,一群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埋在了碗里,每天能与这么多猫接触,是他前所未想的。

“这里每天都有这么多猫吗?”舜问道。

“嗯,是的。”谈论到这个话题,尽远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些笑容,“我在这里住也有几年了,原先也没有这么多,后来大概是附近街道上的流浪猫也会聚过来。也许是因为体质的原因,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倒是很喜欢和动物接触。”说着他抬头看了看舜,“而且猫其实是很有灵性的生物。像是灵魂体别的生物体是触碰不到的,但是它们却可以。”

“······哦?”舜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也就是说我碰不到其他生物?”

“大概是这样的。我也并不是什么专家,只是根据多年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尽远默默地看了会儿进食中的猫群,挽起袖子回到厨房准备刷锅。

“你自己不喝吗?”舜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锅,问道。

“是专门为它们准备的。”尽远笑笑,舜看着尽远刷锅的背影,好奇心如啤酒中的泡沫般自心中一个接一个地泛出,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两人尽管同样彬彬有礼,但性格几乎没什么相似,他有些想知道尽远日常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说起来······灵魂大概只能在人世停留七天。”流水声中,尽远平静地说道。

舜一怔,随即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如果说自己是13号出事,那么加上今天他只有七天的时间能把那个凶手揪出来,而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禁烦躁起来。

“您不必担心。我会尽全力帮您找出凶手的。”尽远浅笑。

“······你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的······灵魂吗?”舜有些犹豫地问道。

“挺多的。不过您很特殊。”尽远将洗干净的锅放回橱柜中,走到客厅去收拾应该已经被猫咪舔得很干净的碗,酒足饭饱的猫咪发出甜腻的叫声,他微笑着一个个揉过去,打开了门。

伴随着风铃清脆的响声,猫咪们敏捷地窜出门各奔东西,不消片刻便一只也看不到了,尽远这才将门关上,再去洗碗。

“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灵魂体的。应该只有执念很重的那种,而且我看到的它们身旁总是浓重的黑气,靠近的话会感到刺骨的冷,那些怨灵的视线总是带着深重的仇恨,却也无法影响到其他人。”尽远继续着原来的话题,“······但是您很特殊。这也是我一开始会在十字路口看向您的原因,原本我对于生活中偶然出现的怨灵已经习惯了,但是您······实在太干净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继续解释道,“您的身旁没有怨气,看上去就和普通的人类无异,但是有些透明。”

舜将自己在阳光下冒烟的事情告诉他,尽远没忍住笑出了声,舜盯着他,他连忙掩去了嘴角的弧度:“的确是这样。灵魂体还是不要接触太多的阳光,而且对于没有生命的物体,能穿过的是较薄的,较厚的物体也是能够触碰到的。”

“但是我之前触碰了一棵树。”舜想了想,当时那棵树的触感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也是极为特殊的例子了······树是生物,但是有的树时间长了也会积攒很多灵气,这种时候就能碰到了。”

“说来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只见过没有清晰意识的怨灵么?”舜话题一转,眼神也情不自禁地锐利起来。他并不想在只有一个人能帮助自己的情况下被掩埋。

“的确是这样的。但是我也是有同伴的。”尽远泰然自若地面对舜的质疑,“还有一些懂得很多的前辈。如果不是大家的帮助,也许我早已被这种体质逼疯了。”

“······”舜的眼神软下来。也对,尽远这种体制在任何地方都属于异类,而人类又是群居动物,没有他人陪伴是可怕的,尤其是对于小孩子。想来尽远小时候也没少受排挤,舜竟有些隐隐地心疼。

“好了。现在能好好谈论一下案情了,还请移步客厅。”尽远收拾好碗,甩掉手上的水,做了个“请”的手势。

 

-005-

“现在作案时间已经能确定是8月13日了,但是对于凶手的身份,您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吗?”尽远有些苦恼地问道。

两人——一人一鬼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地交谈,尽远拿着个小本子时不时记录着,舜将自己所知道的盘托而出。

“我完全没有当天的记忆。”舜沉声说道,“要说凶手的范围,实在是有点大。工作上与我有冲突的雇员就有不少,而周围对我家心怀不满的商家也有很多,竞争对手更别提。”

尽远起身走到鞋柜旁,又翻了几个抽屉拿出了昨天的报纸,他将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这种时候的确是有效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将报纸翻来覆去找了几遍,却也没有找到关于舜乃至欧德文家族的只言片语,舜只能得出结论,有可能是他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也有可能是他的父亲打算用自己的势力来揪出凶手。

理论上来讲前者的可能性极小,首先事发当天他是有任务的,如果半路失踪不可能没人发现,其次他的身份总在众人视线的焦点,平日往往是消失不用十几分钟父亲就发动人去搜查了,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原本还觉得头疼,现在只觉得是真的有用了。

“您这种身份,平日周围是有保镖的吧?”尽远决定换一个切入点。

“有。五个,只是我并不喜欢带着他们上街,但是碍于父命我也不得不这么做。”

“有没有可能在五个保镖里?”尽远沉思着问道。

“可能性比较小。他们都是跟了我父亲很多年的保镖,应该都很忠心。”虽然这么说着,舜心里也在盘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只是他与那几个保镖的交谈实在太少,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关于您······出事前一天那些人的动向,您清楚吗?”尽远时刻小心不要说出什么刺激舜的话。他向来是个细心且贴心的人。

“在本市的几个挺清楚,毕竟也是在提防着他们。但是外地的就不清楚了。”其实舜早已不在文字的细节上纠结了,七天实在太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

“能列出名单吗?”尽远询问道。

“可以的。第一个是······”

舜说得不错。欧德文家的仇人太多,光是列名单就足足耗了一整个上午,直到舜搜肠刮肚也再想不起一个怀疑的人来了,尽远才疲惫地放下笔揉了揉眼眶。

数了数数量竟足足有六十个之多,有一些是曾经在报纸电视上曾听说过的大人物,还有一些是只觉得名字有点眼熟的富豪。尽远平日并不是很关注新闻,这种时候往往显得孤陋寡闻。

舜不觉得疲惫,但看了看时间才惊觉已经下午一点了,早已错过了午饭的时间,虽说加班的时候也时常忘记吃饭,但他可不想让这个唯一的帮手在抓到凶手前身体先垮掉,于是提议先午休。

尽远的午休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应付着塞几片面包喝点水,尽远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前后不过五分钟。

舜还是第一次见到吃饭比自己还敷衍的人。

“不要紧的。从生物学上分析,人体主要的能量来源是糖类,淀粉是糖类的一种,面包里最多的成分就是淀粉。所以吃这些就足够了。”尽远说着又拿起笔,请求舜将这些人与他家的利害关系再整理一下。

舜无言。

全部整理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阳光斜斜地打在尽远的脸上,他却仍认真地一笔一划地修改着自己的笔记,他认真的工作态度让舜赞叹,那个雇尽远做秘书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呀,已经四点了······”尽远抬起头看了眼钟,有些为难地说道,“我知道您现在很着急找到凶手,但我想我的工作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我还有几份兼职,现在也许不得不要出门了。”

“没关系。这么一整理我的思绪也清晰了很多,也许对于之后的调查有帮助。”舜理解地点点头,他早就好奇这么冷清的街上这侦探事务所是怎么一直开到现在的,毕竟尽远可是说过他在这条街上呆的时间挺长了。原来是有兼职啊。

“您能理解真的太好了。”尽远松了一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您还是留在这里——?”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做,还是跟着你出去逛逛吧。”舜习惯性地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随即才反应过来尽远并不是自己的员工,虽说自己是他的雇主,但也与老板有一定的差别。好在尽远没有在意。

“如果您这种身份不嫌乱就好······”尽远苦笑。

舜听他这么说,不禁在心底猜想尽远到底在哪里兼职、内容又是什么。几个小时的相处他却已基本摸透了尽远的性格,富有耐心且温和,但话不多,他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太乱的地方。

尽远也不用收拾什么,只是简单地在衬衣外套了件外套,把门一锁,将门口的牌子翻转过来,就这么出门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贴心地为舜带了把伞,因为现在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却也只能自己撑着。旁人看来也许会有些怪异,但好在他走的那条路行人并不多。

舜和尽远挤在同一把伞下,感觉相当奇妙,他很少有与人如此接近的时刻,看着尽远不急不缓的步伐,脑后简单束起的长发,竟有了种莫名的满足感。

这个青年实在是有些可爱。他如此想着,微笑起来。

 

-006-

已经是第四家店了。

虽然早有准备,尽远的辛苦程度却还是大大超乎了舜的预料,没想到尽远的兼职竟然是洗盘子,虽说这样的工资也不算低,工作却是极为辛苦的。

他印象中总是从容的青年工作时绝不含糊,极快地将自己代入了洗碗工的角色中,虽说是在洗碗,那动作却仍如同行云流水,显得不慌不忙速度却绝对算不上慢,堆成小山的脏盘子不消片刻便只剩一半,有新的脏盘子加进来也被飞快地洗干净。

舜看着尽远认真的侧脸,暗自心生敬佩。能将任何工作都做得如同自己最喜欢的事一般认真的人实在太少,难得尽远就是这么一个。

他不敢出声打扰尽远的工作,却也害怕将人跟丢,只能在后厨转悠几圈。他感觉不到热,看着主厨握着锅铲满头大汗的形象却也仿佛有热浪扑面而来,服务生总能稳稳地将摇摇欲坠的盘子山放入水槽,点菜的喊声与食材被倒入锅中发出的“滋滋”声不绝于耳,有些吵闹,此时看来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是舜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充实且意外地美好,如果不是自己死了,兴许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某家餐厅的后厨。

舜往厨房的入口处走了走,便能看到客人了。这是家高级餐厅,人数却早已爆满,这也正是这个时候格外需要洗碗工的缘故。

突然,某个有些眼熟的面孔吸引了舜的注意。

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眼窝凹陷,皮肤苍白,低着头,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眼睛,却仍盖不住脸上那细长的伤疤,一身黑色风衣裹得严严实实。

舜凝神望着他脸部的线条,脑内如投影般快速翻过一张又一张脸,最后定格在时光有些久远却依旧留有印象的一幕。

······是玉茗的保镖。

玉茗与舜有血缘关系,舜的母亲正是玉茗的小姨,母亲便是出身玉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玉家的势力虽然不小,只是跟欧德文家依旧是没法儿比,而这个小表弟也一直对自己怀恨在心,约是出于嫉妒,舜也不想理他。

只记得玉茗自幼蛮横,无论有什么事都要让着他,家中显然也并未将他当做掌权者来培养,任由他玩去,对舜自然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而玉茗这向来忠心的保镖——如果没记错是叫做“墨”,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很快他便找到了答案。

一旁不易察觉的角落中玉茗正旁若无人地灌着酒,舜可不清楚他酒量怎样,但桌上已经倒了一片空酒瓶,还多是名酒,简直是暴殄天物。

“少爷,别喝了······”墨皱着眉劝道。

“小爷不甘心!凭什么那家伙都死了他们还是围着他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有说错吗?!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死了也要碍事!”玉茗自顾自地借着酒劲低吼,嗓音沙哑,眼中满是怨恨。

舜捕捉到重要的信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玉茗却再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不一会儿就醉倒在那里,由墨搀扶着走出店门。

舜若有所思地走回后厨,也许自己有必要回家一趟了,兴许能发现什么。在列名单的时候他虽然也有想到玉茗,但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知道这只是个难成大器的纨绔,自然也不敢搞谋杀那一套。

已经八点多了,客流量却仍未有丝毫要减少的征兆,舜看着尽远骨节分明的双手埋在泡沫里,竟也看不腻,数着泡泡计算时间。

一直到十点,尽远才停下来,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扫了眼钟。

“让您久等了。”等到了街上,尽远才敢小声对舜道歉。

“没什么。我也发现了一些也许有用的事,回去之后再说吧。”舜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他现在也不会感到累,而且十分意外的,看着尽远工作时间总是飞快地流逝掉了,他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尽远点点头。夜里风也大起来了,他的长发被吹得散乱,舜却不受影响,他看着尽远那在空中飞舞的长发,想到春季垂地的柳枝,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竟抓住了。

尽远一怔。

舜难以置信地用手指捻着手中的长发,这触感是真真实实的。

“我能······碰到?”

“······还是回去再说吧。”尽远匆匆地将发丝从舜的手中拽出,加快了脚步。

霓虹灯将这里照成不夜城,却没有阳光带来的烧灼感,舜跟在尽远身后,看着那有些慌乱的脚步,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007-

“我感觉他并不会杀人,只是提醒了我也许我应该回家看看。”舜将自己遇到玉茗的来龙去脉简练地叙述出来,尽远将这条信息一同记在本子上。客厅的灯光有些昏暗,连同那本就清秀的眉目一同变得朦胧了,看上去又增添几丝柔和。

“我的事汇报完了。倒是关于你的事——”舜不客气地前进一步,尽远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你没必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会做什么。”舜看着尽远的表情有点想笑。

“······是我的体质。”尽远深吸一口气,“就是······通灵体质。不光是能看到听到······也能碰到。”

“所以你之前说那些怨灵对你来说很危险的原因是这个?”舜眯起眼。

“的确是这样。被它们碰上的话会生病。”尽远点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这和事情没有什么关系吧?”

舜默然。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不知为何自己有些在意······不,是很在意。

“这些人都要好好调查一下······”尽远的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本子上,这么念叨着他转身上楼,舜自觉地跟在后面。

要说以前都是别人跟在自己后面,难得会有自己看着别人背影的时候。尽远的身高不算矮,因为坚持锻炼的缘故身材相当好,背影也能体现出几分纤细来,配上那一头翠绿长发,若是只见这一个背影,兴许真会有人暗自感叹又是谁家的美人儿了。

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劲。

楼上是书房、卧室与浴室,尽远在书房的电脑桌前坐下,在电脑启动的时间里又重点划出了几个名字,都是身份比较大的人。

“网络查不到太多的。”舜有些无奈地说道,“圈子里从来不会有人将自己背后做的事泄露给媒体······”

“嗯,我知道。我有别的方法。”尽远神秘地笑笑。

只见他打开电脑后率先打开邮箱,给一位署名为“格洛莉娅”的人发了封邮件,邮件里是这份名单,将重要的人标红,末尾拜托帮忙调查,要近几日的行程。

尽远在点击发送前最后读了一遍,又加上舜的名字。

“她······是谁?”舜看着那个明显属于女性的名字问道。

“是我的朋友。她是计算机系毕业,简单来说现在的身份类似黑客,但平时也只是做做软件挣挣饭钱。”尽远介绍道,“她身体不太好,有些依赖网络,总感觉只要给她互联网,她就无所不能了。”

“如果这样的话,倒也真的有可能······”舜话音未落,那边就回了邮件。

是个压缩包,尽远下载下来,还不忘回复谢谢。

对于单人的行程简单直白,谁在哪天做了什么一目了然,如果有未知的空闲那就会特意用红字标出,尽远标红的那些人的行程格外详细。

只得说格洛莉娅的工作效率实在太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其实若说作案时间相当的宽泛,毕竟只有可能是买凶,一个电话吩咐过去也只需要几分钟的空闲,因此还是要从动机上出发。对于那些几年前便结下梁子近期的活动也和欧德文家没什么关系的人,差不多都可以排除。六十人经这么一筛选便立刻减去了一大半,剩下了一份不到20人的名单,但来历都不小。

“我觉得他最可疑。”舜站在尽远身后,单手扶着尽远的肩膀,上半身前倾,头伸向前去,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屏幕上那张脸圆滚滚的胖子的照片,“最近有个项目要投资,原料是从他家进的,但是他对价格不满,我记得13号出门就是因为这个的。但是我认为,这个还不能成为他杀人的动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这个名叫宽航的木材商正在8号与公司的一位高干吃过饭,说是为了商谈项目,其实那个高干手头的项目完全用不上他。

而这位高干也在名单之中。顿时这两人联手除掉舜的可能性就飙升了好几倍。

尽远此时的注意力却不能完全放到手头的资料上。舜现在的姿势几乎是抱着他,他本就不喜欢与他人触碰,更何况灵体。然而舜的体温还如同常人,也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而舜正分析情况呢,尽远也不想打扰他。

终于,舜起身敲着下巴继续思考了,尽远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再细查,只是这时候舜注意到已经快要12点了,毫不犹豫地就让尽远去睡觉。

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舜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误以为是命令,尽远却也能理解,但他实在执著于手头的案件。

见尽远迟迟不肯起身,舜直接动手将尽远拉起来,尽远无奈地关上电脑去洗漱睡觉。

舜站在黑暗中,凝望着尽远走向浴室的背影。

他的思绪有些乱了,不光是因为自己的被杀,更多的是因为这个明明今早才相识的青年。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初见没多久好感度竟已经这么高了,舜总觉得对尽远毫无缘故的关心,虽然压榨员工的事他也很少做,但是通宵加班这种事也是有过的。

看着尽远的背影,他总会萌生一种有些荒唐的想法,却也让他猛然意识到,也许有什么东西发出了萌芽。

总之······如果明天能将范围缩到最小的话,就回家调查看看,这种时候家里大概挺乱的,名单内的人也都是和家里有交情的,大概能碰上谁露出什么马脚。更何况舜很想了解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一直在追查凶手,但他可是一直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这种时候灵体还是挺有优势的,至少可以做到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只是关于太阳这点有所拘束,兴许可以考虑在晚上去。

舜这么想着,突然想起灵体不会疲惫,自然也不需要睡眠。也就是说,他也许今晚就可以开始行动。

尽远从浴室出来,穿着睡衣走向卧室。舜看看他,突然放弃了这个计划。

这种事等到明天再说吧,现在他突然有点想睡觉了。

 

-008-

“嗯······灵体会困吗?”尽远听了舜的说法,有些惊讶地问。

“有点累。也许是因为被阳光照到了。”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尽远看着他无懈可击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说道:“但是卧室只有一张床······如果您不介意沙发的话——不,还是我去······”

“你跟一个灵体较什么真。”舜哑然失笑,“你睡你的,反正也是双人床,当我不存在就好。”

尽远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却也不得不同意。

熄灯后的世界格外宁静。已是凌晨,街上偶尔会传来零散的脚步声,与醉汉含糊不清的喃语。舜想了想今天早上看到尽远的时间,又根据尽远结束工作的时间推测了平日尽远睡觉的时间,在心里断定尽远的睡眠时间不足。

也许平时也会有午睡,毕竟他平日在事务所里也应该是没什么事做,大概只是因为这份火烧眉毛的委托而格外忙碌而已。

舜有些愧疚。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能听到尽远平稳的呼吸,如同响在耳畔般清晰,轻轻拂过心头。

舜觉得有些有趣,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别说初次见面,即便是相识数年的老友他也未必会萌生出想要亲近的念头来。

也许是因为尽远实在太过可爱。

可爱?舜将这个词的定义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无奈地笑笑。

果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了。

不过也的确是事实罢了。

 

『二日归家』

 

-009-

翌日清晨尽远自然是按照平日的作息时间早早地便起床了。令他惊讶的是,舜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着后的舜相当安稳,可以想象一只平日威风凛凛的雄狮睡着后的模样,藏起锐利的爪牙,收敛凌厉的杀气,就这样乖乖地缩在那里,虽然与温和的猫还是差距甚大,却也有几分讨喜。

尽远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于是等舜醒来时,尽远已经出门了。

舜懊悔地拍拍脑袋,没想到昨晚听着尽远平稳的呼吸胡思乱想着竟然真的睡着了,不过其实也没有睡多长时间,毕竟现在才六点半。

精力充沛地站起来,独自一人站在房间内却发现无事可做。大部分东西他都触碰不到,自己一人果然无法独立调查。于是他只能下楼,在门口等着尽远回来。

今天依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舜也没敢出门,只是有几只猫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舜的心情立刻便好了起来,一边用自己的头发逗猫一边看着街头有没有尽远的身影,时间便飞快地被消磨了。

8月15日,上午七点半。

尽远这次提前了结束晨练的时间,因此比平时能早回来十分钟,为了赶时间他飞快地将鱼汤炖好,猫咪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而格外温和地迅速离开。

舜却仍不放过与尽远交谈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开一家事务所?收入并不高吧?”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平日也大概只有猫来拜访,尽远需要钱的原因也大多是因为这门可雀罗的生意,但是明知亏本,为何还要开?舜不是很明白。

“嗯······很少会有客人。”果然,说到这个问题,尽远的语速慢下来,他一边刷着碗一边说,“我小时候因为自己的体质感到害怕,也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后来是我舅舅开导了我······他是我身边的亲戚中唯一知道我体质且相信的人。”

“他是一名刑警。他很看好我,他说,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一定能更快地破案,因此我的能力是有用的,并不只会带来不幸。”尽远语气柔和地说着,他的舅舅是位能让他人感到温暖的人,“但其实这能力并不是他想象得那么好,能交流的灵体,距今为止我只见过您一位。但是,我的确是被他的话鼓励,甚至也真的想过考警校。”他笑起来,“但是后来,舅舅在一次任务中受了伤,左腿自此落下了病根。家里人说什么也不让我考,我渐渐地也想明白了,也许我真的没有那个天赋,只是我仍然想要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不去参加志愿活动?”舜想了想社会新闻里的那些难得令他感到敬佩的志愿者。

“去过的。舅舅也是,每年都在给各种基金会捐钱,但是家里是需要收入的,我毕业后能有一年忙碌于各种志愿活动,后来才发现积蓄已经不太够了,父母也希望我尽快安定下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所以你就想到了这个?”

“是。您也别笑,其实还是接到过几件很有意义的委托的,也不光都是丢了宠物的那种······”这么说着,反倒是尽远自己微笑了起来。

舜看着他微眯的双眼,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疯狂蔓延的那感情究竟是什么。真奇怪,但也的确有趣,毕竟对于自己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坐到电脑前已经快要八点半了。再将人际关系分析了一番,最后留下了五个最有嫌疑的人。

宽航和那位高干且不说,第三位是一位在黑道颇有背景的老板,第四位是在公司备受赞誉几度对舜表现出轻蔑来的年轻经理,而最后一位是舜的弟弟。

欧德文家的孩子很多,虽说舜是最出众的,但也免不了他人对他心怀憎恨。这位弟弟野心勃勃,舜早已发现他是个野心家,如果用得好了那会是把助他战无不胜的利刃,用不好了就只能割伤自己。

兴许在他不经意间,这把利刃已经对向了自己。

舜将自己的想法与尽远说了,尽远对此表示赞同,但是希望将行动时间调至晚上,因为他实在不放心舜在阳光下长时间行动。

“首先要注意的就是这五个人,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尽远询问舜。

“不会再有了。”舜的回答倒是肯定。

“但是这只是从利益方面的······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方面?情杀?或者是绑架······?”尽远列举出几种可能。

“没可能。首先我在感情方面未曾与任何人有过关系,其次如果是绑架那我父亲会直接交赎金的——如果是用什么商业机密做筹码的话,按照我父亲的性格他会直接杀上门去。并不是说我有多重要,只是我的才能对我父亲来说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舜冷静地分析道,他现在完全是以客观的视角在分析问题,他的家中就是如此,即便是最亲的人之间也要权衡几分利益,毫无信任可言。

“没有过?真的吗?”尽远似乎有些不信。

“我对女人没有兴趣。”舜耸耸肩。

尽远的表情一僵。

“不过你也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对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自然没有与他人接触的必要。”舜坦然地说道,突然盯住尽远,尽远被他的视线看得发毛,舜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例外。”

尽远愣住。

第一个例外?是指什么······?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面前那面容俊朗的灵体如是说。

尽远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等下······这是表白么?!开玩笑的吧?!

舜这句话太突然,他那平静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谈论某天的晚饭。

这让尽远想起第一天他委托自己前说的那句“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商业圈的人都这么波澜不惊么?

“你也不用太在意。反正我已经死了,七天之后大概就魂飞魄散了。只是难得能遇到你,我想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舜的脸上多出几丝笑意,他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有什么说什么,“你也许自己根本没发现你有多可爱。”

······救命。尽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这些人我都记住了。我今晚就去,如果明天天亮前我还没回来的话,就当做委托解除吧。毕竟我也没办法联系你——”舜突然又将话题往正事上一带,尽远还没来得及尴尬多久就被动地又思考起计划来。舜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只要舜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对舜的状况一无所知了,灵体无论去哪里也不会留下痕迹,万一舜真的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时尽远想到了一个人,也许能帮上忙。

“我认识一位前辈——他大概知道有什么能联络灵体的方式。”尽远说着将电脑关上,起身。

“你要去找他?”

“嗯——那位前辈住得并不远,如果现在去的话应该是在家的。”尽远说着下楼,“您还是在这里等我吧,外面太危险了。”

他正在努力将刚才听到的话忘掉,这种平复心情的时候他可不想让那个扰乱自己思绪的“罪魁祸首”跟在身旁。

“好。注意安全。”舜十分自然地在门口与尽远挥手道别,语气熟稔得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几乎看不出来两人昨天才刚认识。

只是经刚刚那诡异的事件一闹,尽远心里有些不自在,点点头转身飞快地跑掉。

舜的话是真的。

生活在一个自然法则称王的世界中,他必须时刻铭记弱肉强食。任何人都可以是工具,同时也可以是猎物,他人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舜知道。

只是,就是这样冷漠的捕食者,在遇到了温柔的那个人之后迅速地被软化。

是一见钟情吗?却也不觉得初见有多么惊艳。

舜摸着鼻子走回屋内,一边回味着尽远刚刚的反应,一边微笑起来。

人都死了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要理由做什么,反正都喜欢上了。既然喜欢就说出来啊,藏着掖着并非他的风格。只是,自己恐怕没有多少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喜欢了。

念此他又严肃起来。

是的,自己连自己的尸体都没见到,那个杀死自己的凶手还不知藏在何处。

如果按照尽远的说法,怨灵都是有执念的话,那这大概就是舜的执念所在了吧。

 

-010-

这片居民区建造有些年月了,墙皮脱落了大半,楼道内灰白相间,电路不稳的灯泡裸露在空气中,随着时不时刮起的微风晃荡,一明一暗。

那位前辈住在顶楼。据说是想体会一下“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其实这楼顶楼也只有七楼啊,那摩天大厦没得比,却从未有人跟他说过。因为所有人都是对他心怀敬佩的,与他解除过之后,就会发现这个表面看上去不靠谱的人意外地可信,不禁让人萌生出“他说高那就一定高”这样的感觉。

轻叩房门,猫眼那边的光线被挡住,是有人站在里面向外看。然后门开了。

一头紫色长发的青年拖着一身罕见的白色长袍,见到尽远露出微笑。

“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

“有事情想麻烦前辈。”

于是尽远三言两语说清前因后果,名为云轩的前辈点点头,颇为理解地说道:“这种情况实属罕见,如果真的死了却还留有清晰的灵魂的话······这也许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见对方又喃喃起了话题走向不对的事,尽远连忙打断:“就是想问问前辈有没有能沟通灵体的物品······”

“有的有的,这种事还是难不倒我。”云轩说着走入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捆红线。

“这是······?”尽远疑惑地看着红线。

“这种线只需要一截就差不多了。”云轩自言自语着用手指一掐,红线就轻飘飘地断开,他将红线递给尽远,尽远接过后惊奇地发现这红线上竟然带着温度,如同人的体温。

“把这个系在手指上,随便哪个都可以。灵体是能碰到这个的,让他自己绑就好。时效是24小时,如果你们之间稍微有点默契的话应该是能成功的,是连接心灵的线,能无限延长,且如果不是两人中的一个主动解开,也剪不断。他人无法看到。”云轩解释道,“默契度高的也许能直接进行沟通,但是你们刚认识一天也就不追求这个了,也就是彼此能感应到心情从而判断情形的程度吧。如果其中一方发生不测,那么红线会断掉。”

“真的太感谢您了!”尽远飞快地抓住重点记下来,诚恳地道谢。

“不用不用,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你不也是给我提供了很多研究的素材嘛——”云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就顺便帮帮你的工作,这一行可不好做啊。”

若说这位前辈据说祖上是道士,对于妖魔鬼怪一类的物种了解很多,尽远也是一次无意中被怨灵缠身后认识了他,当时只觉是一位灵异事件的爱好者,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是个专家。偶尔被诡异的东西缠上,尽远就会跑来麻烦他,他总是很乐意将那些怨灵收走,据说是作为研究的素材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和舜又是否有那所谓的“默契”呢?

 

-011-

简单地交代了用法,舜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却被尽远阻止。

毕竟是有时限的,最好等两人分别时再系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人竟也无所事事了起来。舜正好奇尽远平日在事务所里都做些什么,就看到尽远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来。

哦,读书啊。

读书是好事,舜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也很喜欢读书,只是后来因为公务繁忙,而许久都未有过时间能静静地品味一本书了。

只可惜自己现在的状态也无法翻页。

想到这点,舜却突然有了个与恶作剧无异的想法。

见尽远坐到沙发上,舜就自然而然地靠在他旁边,借着灵体无法触碰物体的缘故两人合看一本书。

见舜看得津津有味,尽远反倒是看不进去了。太近了——且不说舜是个刚认识一天的灵体,他今早才似乎表白过——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尽远始终不肯承认那就是所谓的“表白”,现在只要跟舜稍微靠近一点,尽远就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有喜欢的人吗?”就在尽远好不容易整理思绪给自己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设后终于打算安静地看书时,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于是尽远的脑袋又乱了。

看着身旁那人躲闪的双眼,舜觉得有点想笑。

他不想吓到尽远,但他现在确确实实是有些忍不住了。

尽管已经死过一次了,但那种占有欲还是一如既往地旺盛,简直想要把这么可爱的人拆吃入腹。

不过······

等到灵魂消散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念此心情略微沉重了些,但随即烟消云散。

能在死后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也没有遗憾了吧。

 

余晖款款地擦过地面,透过玻璃窗,晚霞一片鲜红,如同流淌的血浆。

尽远把红线系在自己的小指上,将另一端递过去。

舜自然而然地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将红线绑紧。

基督教继承古罗马的传统,据说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直接通往心脏的血管,虽然医学早已证明是无稽之谈,但如今的恋人们依旧将戒指佩戴在这“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红色是鲜血的颜色,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生命,而舜绑在这个位置,倒是让人想起传说中联系姻缘的红线了。

尽远看着舜那盈满笑意的双眼,知道对方一定是故意的。

系上红线后那红线就好似有生命般散发出荧光,长度可以无限伸长,两人的心情都很平静,因此也感觉不出什么来。为了舜的调查行动今晚他特意在四份兼职中请了一份的假,目的正是为了等到天黑再出门。

“注意安全,我走了。”舜看了看昏暗下来的天色,说道。

“您也······注意安全。”尽远点点头,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一个灵体难道还会再死一次?

舜含笑看了看尽远,转身钻入“逢魔时刻”若有若无的光线中。

 

-012-

据说傍晚是昼夜交替的时刻,也是各种妖魔出动的时刻,联系一下自己,倒也的确是这样。

现在的自己在旁人看来大概与怪物无异吧?不,旁人也看不到自己呀。

正是下班的时间,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舜一开始还会下意识地躲避,后来也逐渐习惯了被人穿过的感觉。舜的家在郊区,而人们多是向市中心走的,他就这样逆着人群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走到天黑了才走到灯火通明的别墅区。

这片别墅建立有十几年了,住户并不算少,在人烟稀少的郊外这一片林立的洋房源源不断地向外界散发着光亮,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

舜平日很少回家,为了方便工作他在市区买了间公寓,平日大多也是在公司度过,就连那公寓也鲜少有回去的时候。

富丽堂皇的别墅前停着几辆豪车,舜认出其中有一辆是属于父亲的。有黑衣的保镖抽着烟靠在车上打电话,时不时爆发出夸张的大笑,舜若无其事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穿过大门走入别墅。

大厅里高高悬挂的水晶灯藤蔓般垂下,光线所及之处一片亮闪闪,舜一进门便看到几位面熟的阿姨坐在沙发上低声谈论,都是玉家的人,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管家挺胸抬头地端着盘子从贵妇身旁经过,舜留意到他特意系了黑色的领带,那几位阿姨身上的服饰也是以黑色为主。

“想不到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唉······”

“辛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玉凝现在还没缓过来呢。”玉凝是舜母亲的名字。

“如果这样的话家产谁来继承啊?”

“那还用愁?不知道有多少人早早就盯上了欧德文家的那些钱呢,辛的孩子也不止一个啊,如果说职务的话大概会让阿衡来代替吧?”衡是舜的弟弟。

“这可说不准,虽然是亲兄弟,但是那两个孩子之间还是差了太大呀。”

“可别这么说,我看阿衡也挺努力的,不是一直挺想表现自己的吗?”

“总之还是这件事太突然,你看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真的是意外吗?”

“也不排除别的可能······”说这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辛把这件事压下来,应该是想自己去查,这葬礼大约也要抓到凶手之后再办······”

“说的对呀。我们大约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呢。”

“虽说是封锁了信息,但也并不真严,你看,这不就有好几个大人物已经来凑热闹了吗?”

“什么凑热闹啊,真不会说话。人家那是来关心一下欧德文家的状况,顺带找机会下绊子。”这位阿姨声音尖锐,一脸嘲讽,倒也说得不错,“搞不好那个凶手就在里面呢——”

几个贵妇就这样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果然如舜所料,父亲正在着手调查此事。只是不知道在自己消散之前能否真的调查出来,不知父亲那边的进度怎样······

这么想着他转身上楼,走廊里比大厅阴暗了许多,他找到父母的卧室,在门前略微踌躇了下,走了进去。

自幼自己便被明令禁止随意出入父母的房间,见到父亲也大多在书房,因此这个房间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秘的,如今一看却也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普通卧室的布局,只是床上那碎花床单看上去像是母亲的手艺,墙上所挂的壁画也是母亲的习作。

玉凝正依靠在床头上,手中攥着手绢,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壁纸发呆。

母亲明显比上次见面憔悴了许多。舜不常见母亲,在家中却也和母亲最为亲近,他的母亲是位富有远见的大家闺秀,不光满腹经纶且心灵手巧,总是带着得体大方的笑容,虽然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总光彩照人。

舜这时才有了这样的感觉:啊,原来我真的死了。

而且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死略微难过了起来。

他走近些,轻声叫了“妈妈”,玉凝竟然有所感应般转移了视线,那涣散的瞳孔让舜看了难免心疼,他走上前去轻轻抱了抱母亲,只是做个动作,毕竟他碰不到她。他说,妈妈,别担心。我会找到那个杀死我的凶手的,一定。

父亲不在卧室里。这样下定了决心,舜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房间,这一次他想要去看看自己那位很有嫌疑的弟弟。

 

-013-

舜和衡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房门对着房门,兄弟两人却很少交流。

衡的房间很乱,各种杂志与光盘被随意地塞在纸箱里堆起来,柜子上摆满了专业的工具书,这位弟弟的确有在很努力地学习,只是因为舜天才的光环太过闪耀,他总是被掩埋在阴影中的那一个。

那比舜小了一岁的黑色短发的青年一脸阴霾地坐在书桌前,与不知何人发着邮件。

舜贴到电脑前,收件人的名字是一串乱码,但是邮件的内容已经让他警觉了起来。

【事情一定要确认完全万无一失才行。不然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再给你两天时间,给我把事情查清楚。现在家里已经乱了阵脚,但是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发送。几分钟后,那人回了封邮件。

【哟大少爷您也太警觉了吧,哪有那么多意外啊我的人做事您放心,倒是您一直这么拖着不会不想付钱吧?啊没有别的意思我这里也要养家糊口的啊,总不能白给人办事对吧?我跟你说目标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没气了呀,我派了办事麻利的那小子去,车牌号都是假的,撞了人之后就趁乱跑了,再加上有人接应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舜皱起了眉。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目标”指的就是自己,也就是说,自己死于车祸?而且是自家弟弟买凶下的手?

这么看来倒也顺理成章。之所以挑在那一天也是为了将矛头指向宽航,而那位高干兴许也是受了他的指使,才故意在事发之前找到宽航,借着吃饭的名义为他增加嫌疑。虽说这样也会为自己引来怀疑,但是买凶的毕竟不是他,自然也就不怕被调查。这么看来,自家弟弟倒也成长了不少,在控制人心方面挺有成就嘛。

不合时宜地想着,舜的脸色一沉。

只是果然还是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

虽然也知道事情也许有隐情,但是舜已经可以断定真正的凶手是衡了,但是他现在这个状态并不能收集证据,衡这时似乎也有点放心了,将邮件统统删掉之后关了电脑下楼吃饭,舜一个人站在这杂乱的房间里沉思。

之前他的想法很简单。找到凶手,让尽远汇报给父亲,抓住凶手,自己就可以安心消散了。关于证据方面他还真没多想,因为他觉得如果能被查出是凶手的话,那这证据必然是显而易见的。只是现在看来,除非让父亲亲眼见到这一幕,是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证据了。

如果能找出收件人是谁的话倒也说不定可以······只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对方应该是黑道上的人,且不说黑道人向来神出鬼没,光是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就根本查不了。

舜顿时感觉有些挫败。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确认了真正想杀自己的是谁,等到将衡绳之以法了,他也就能安息了。

只是他还是没见到父亲。

跑上跑下将家里的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就是不见父亲的踪影,难道父亲没回家?不会啊,车还停在门口······

舜闭上眼,在脑中构建房屋的剖面图,一个个房间标识过去,确确实实是没有遗漏了。也就是说,父亲不在屋内,会不会是······?

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又觉得这并不符合父亲的性格,但舜还是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前门的花园是开放的,但后花园就是封闭式的了,比较稀有的植物也是种在后花园,平日倒是母亲喜欢在后花园的秋千上借着午后暖阳翻一本书小憩片刻,父亲在印象中倒是从未涉足那里。

时间已近九点,城市的夜空向来看不到星星,偶尔有那么稀稀疏疏的几颗,也是匆匆地就被掩了光辉,郊外能好一些,晴天还是能看到一些的,比如今天。

然而舜并不认为父亲是来看星星的。

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站在后花园的尽头,正与身后的保镖交代着什么,比起舜,辛的保镖更多,同样也更加忠心。舜悄悄走近,父亲却正好在这时说完了。

他总觉得,父亲似乎另有安排。那种平稳的、自信的目光总能让他安心。

约是到了保镖换班的时间,在接替者到来后,那名被吩咐了什么的、舜记得是叫阿城的保镖直直地走向被爬墙虎严严实实地盖住的墙,舜不免惊讶地看着他熟练地拨开藤蔓,露出其后已经生锈的铁门来。

他看着阿城通过小门走出去,连忙跟上。

舜从不知道这扇门的存在。

父亲是让他去做什么吗——?有线索了吗?

后花园之后是空荡荡的街道,橙黄色的路灯幽幽地屹立在黑暗中,阿城一边走一边将西服外套脱掉,里面是件普通的衬衣,再将遮住脸的墨镜一摘,看上去与普通的在路边散步的青年无异。

他没有开车,而是走向早已锁在路灯旁的自行车。

自行车?舜微微皱眉。显然对方是早有准备,大概是因为汽车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这件事一定是需要严格保密,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折。

阿城蹬起自行车就跑,速度太快,舜倒是还能跟上,好在灵体不会累。

离市区越来越近了,路边逐渐出现了摆摊的小贩,人也越来越多。舜不太清楚自己跑了多久,只是阿城绝对是在市区绕圈。虽然每次走的路都不一样,但是大致方向是相同的。这是反跟踪常用的方法。

终于,阿城将自行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口。

 

-013-

这是全市最大的医院,平日来看病的人不下几千号,舜看到他停在这里,某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该不会······?

舜有些焦急地看着阿城不紧不慢的脚步,阿城还特意在门口的报亭买了点水果,看上去与其他来探病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他的确是有可能来看望家人的,舜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看望家人,大可不必如此警觉。

阿城走楼梯到了20层。这是顶楼了。

顶楼全是VIP病房,夜晚医院的走廊黑漆漆的,让人看了难免心中发毛。阿城没搭理前台的小姑娘,径直走向走廊深处。

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在人走过后再次落下,舜扫了眼身后,眼皮一跳。

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人的东西站在某个病房的门口。它垂着头,身上向外冒着滚滚黑气,周围的空气都因此浑浊。舜当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尽远与他描述过的东西——怨灵。

舜本能地感到恐惧,赶紧往前跟了跟保镖的步伐,那个怨灵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是自顾自地盯着病房。

有人死了。

这一观念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我也死了。

舜这样跟自己说,随即质疑起了自己。

我也死了······吗?

阿城进了2019号病房。病房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暗中舜发觉有一个保镖坐在病床旁,见换班的伙伴来了就自然地起身离开,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十分默契。在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中,舜意识到床上的那人还活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病房。

微量的灯光从走廊透进来,朦朦胧胧地能分辨出一个轮廓,舜的手在颤抖——这一幕如同惊雷般划过脑海,心脏不免都随之颤栗,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但还活着的人——

是他自己。

不得不说,舜此时此刻是真正地感到惊喜了。

本以为早已结束的生命竟然还在延续——自己竟然还活着。

牵连着手指的红线颤动起来,他的情绪波动太大,红线有了反应。

只是······

如果自己还活着,那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会——?

舜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平静下来,好好地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首先,自己没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了。

总之单单就是自己还活着这一点,就足以在外界掀起轩然大波了。舜完全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想杀舜,因此父亲就让所有人都以为舜死了,就连母亲也不例外。这样便能暂时保护舜的安全,从而获得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凶手。

关于灵魂的问题······还是等回去之后问问尽远,这方面尽远比自己懂得多。

其次,是自己的弟弟买凶想要杀自己,联系两人邮件的内容,多疑的弟弟似乎对舜的死抱有疑问的态度,并且很有可能会继续调查。

最后,如果自己能醒过来,那么就可以······

想到这里舜也难免地感到欣喜。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已结束,如今才发现其实希望无穷。也是啊,他才刚刚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这样就离开。

他一定会让尽远接受自己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他想与他携手一生,他定能不离不弃。

脑内美好的宏图刚刚展开,舜就把自己过于兴奋的小火苗掐灭。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自己还在那里躺着呢,就先别急着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

倒是说,要怎么才能让灵魂回到身体里?

想了想,舜走近自己的身体,用手指轻触身体的额头。竟然碰到了。

随即眩晕感传来,舜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三日恋爱』

 

-014-

8月16日。

等醒来的时候,自己仍然在病床旁边的地板上,身上却没怎么有力气,而且似乎更透明了。再去看自己的身体,脸色倒是变红润了些,舜不禁猜测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吸收了灵魂的力量?这么想着他离身体远了些。

保镖换人了,屋内也比原本要亮堂了,舜看了眼钟,才发觉已经早上八点了。

这可糟了——天一定早就亮了,自己现在是被困在医院里了,红线的效力还在,他看着那微微颤动的红线,突然感觉到某种从远处传来的担心的情绪。

那并不是自己的情绪,却像是隔着一层纱一般敲打着心扉,心底泛起丝丝暖意,是尽远在担心自己。

舜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却因此振作起来了。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回去。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尽远的身边。

他顺着楼梯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一楼,外面的阳光并不耀眼,似乎有要阴天的迹象。舜便耐心地在医院的门口等着。大厅里的人很多,却并不吵闹,大约也都有在医院要保持安静的自觉。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天空果然阴暗起来。

舜便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地跑出医院,凭着记忆向事务所的方向靠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稍稍有些放心,但是眼看乌云即将散去,已经有缕缕阳光突破云层照向地面,舜加快了脚步,在乌云飘走的前一刻跳入店门。

 

-015-

店内尽远正坐立不安地等着舜回来,就见那灵体敏捷地窜入店门,当即松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那灵体抱了个满怀。

“尽远,我还活着。”舜难掩内心的喜悦,分明当时还能很快冷静下来,现在一看到尽远那些藏在心底的快乐就统统飞了出来。他从未这样期待与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尽远闻言一怔,红线将舜的心情准确无误地传入他心中,他也被那欣喜感染,即使心中纠结但也没有拒绝舜的拥抱:“您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舜这才放开尽远,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他。

“也就是说······身体还活着,灵魂却回不去吗?这个我倒是记得······”尽远做出思索的样子,转身走向放账本的抽屉,“您稍等——”

尽远抽出一个边角已经发黄的小本子,翻看起来。舜凑过去,发现上面是字迹飘逸的笔记,下意识地便认为这不像是尽远的字,内容记录的是一些奇闻异事。尽远在某一页停下来,舜快速地阅读着,心头一沉。

那是在某个小山村发生的事。是一个小孩子,因为贪玩而坠下山崖,被人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但还有一口气,就是睡着了一直醒不过来。后来请大师去算,大师说孩子这是把魂摔丢了,救不回来了。七天之后那孩子突然咽了气。

七天。灵魂弥留世间的期限。

“这是前辈给我的笔记,说是前些年出去旅游时收集的,我平时都有好好看······不过,我大概知道了——您这种情况······”尽远将本子合上,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果身体突然受到重创,灵魂有可能与身体脱离,而这时候的灵魂就属于‘生灵’了······亡灵是因为怨念而残留于世间的,但是生灵则是因为身体还活着,所以一直到等到灵魂消散,身体才会死去。”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灵魂回去?”舜的声音有些沙哑。

“······”尽远抿了抿唇,低着头,没有回答。舜有些颤抖地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是想说,没有办法,是吗?”

尽远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艰难地说:“无解。”

两人之前的气氛突然沉重起来。

许久,舜轻叹,随即用手指蹭过尽远眼底若有若无的青色:“你一直在等我吗?”

尽远点头。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对于舜的触碰,他已经不怎么感到反感了。

“有一段时间······突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应该是舜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我晕过去了。对不起。”舜诚恳地道歉,“去睡吧。”

“没关系,我不困,而且还要看店······还要找证据——”尽远下意识地说道。他工作起来向来废寝忘食。

“我现在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委托解除了。”舜平淡地说道。

“为什么——?!”尽远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想我可以完全把这件事交给父亲了。也许我原本就不应该太在意这件事,毕竟已经死了。”舜耸耸肩,“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重要。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而且······也是最后一个喜欢的人,我想,虽然我死了,但是你会继续活着,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

舜想,是时候放下了。

明明应该抓住现在宝贵的时光和喜欢的人多呆一会儿,却非要执着于过去的种种。这可是个赔本买卖,虽然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在自己消散前抓住凶手,但凶手总是要被抓住的啊。

对于舜这遗言一般的表白,尽远无所适从,却隐隐地感到有点想哭。他平日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因为比起健康之外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他本来身体就一直很健康。他暗自想,才三天啊。

他和舜认识也不过第三天,却在这不到三天内经历了委托、表白、合作,在自己狭隘的人际圈子里看看,舜也算得上是熟识的朋友了。

“不行。我······再去问问前辈,前辈说不定有办法······”尽远嗫嚅着说道。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可能性太小,如果云轩真的有办法,那么当时在那个山村里他不可能将那个孩子置之不理。

“那也要等你睡醒了再说。”舜执意要让尽远先去补眠,甚至打算直接把尽远抱上去,尽远无奈只能上楼睡觉。

天空又阴暗了下来。

舜突然感到,有什么很冰冷的东西从脑海中划过。他突然不安了起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凝重地皱眉,看向医院的方向。

 

-016-

【查清楚了。目标确实还活着,为了证明这一点可费了不少劲。您家的保镖真警觉。】

【尽快解决,不要留下任何线索,越快越好。】

【但是那片地方兄弟们不熟悉啊,而且还有您父亲的保镖守着······】

【酬劳翻倍。今晚解决。】

【遵命。】

青年于电脑前微勾嘴角,眼神冰冷。

窗帘拉得严实,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光,却照不进他眼底浓稠的黑。

今天,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以后,将是我的主场了——

哥哥。

 

-017-

也许是因为精神紧张太久突然松弛的缘故,尽远睡得很沉。

这一觉便是半天,醒来时,时针指向10与11之间。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晚上十点半。天早已黑了,而自己这算是旷工了一天。

尽远无奈地苦笑,今天的工资又要飞了,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跟老板解释吧。

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按下开关,闭了闭眼适应突然明亮的灯光。没看到舜。

手上的红线已经到了期限,暗淡下来,与普通的线一样,毫无生气地垂在那里。

尽远顺着红线向下走,却没有在楼下看到舜。

被截断的红线在地上歪歪斜斜地拼凑出“医院”两字来,尽远瞬间会意,舜与他说过医院的名称,也就是说,舜现在在医院。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能留下讯息,应该也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尽远疑惑地想着,走向门口。

无论如何,还是去看看。

 

尽远向来不喜欢去医院。

医院每天都上演着人间冷暖悲欢离合,谁的一生过得怎样一目了然,真真假假的笑脸填充病房间的空白,消毒水与死亡的气息浸透在每一条走廊。夜间总有家属凄厉的哭号在走廊回荡,漆黑走廊的尽头往往站着位同样漆黑的亡灵,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旦转向自己,那必定又是要忍受几天的病痛了。

他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医院门口,迟疑地看着大门,早已过了探病时间,大厅里只有值班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即便夜晚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生与死的交界,深夜急诊更是家常便饭。

8月16日,十一点。

熄灯的时间早早便过了,医院大楼内一片漆黑,除了一旁与之相连的办公楼内稀稀疏疏的灯光与路灯外,偌大的院内没有一丝光源。

尽远既然来了,那自然是有能进去的方法。

躲开门卫怀疑的眼神,尽远走入办公楼,他来过这里一次。与前台阿姨汇报出对方的姓名,他判断以对方的性格现在绝对还在办公室里奋斗。不出所料,阿姨挂掉电话,说他一会儿就来。

办公楼里就干净多了,尽远也不太担心会遇到什么东西。不消片刻,仓促的脚步声自楼梯间传来,金发金眸的青年披着件白大褂匆匆地跑下来,胸前的名牌在白炽灯下反光。

“这个时间你怎么来这里了?”青年和前台阿姨点头示意,随即示意尽远跟上,这里并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既然尽远特意来他最忌讳的医院跑一趟,那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尤诺,你知道2019号病房的病人是谁吗?”尽远直接切入正题。

“······20楼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尤诺遗憾地摇摇头,眼神随即锐利了起来,“你可别跟我说大晚上的跑来打扰我写报告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住在那个病房的是我的委托人。”尽远解释道。

“哦?终于有个像样的委托人啦?还真是恭喜——不过20楼可是VIP病房专层,委托人来历不小吧?”尤诺猜测道。

“也确实是······不过,他是以灵体的状态委托我的。”

尤诺是尽远自幼便认识的好友,自然也知道他的体质,平日尤诺专心于工作倒是很少能见到,只是如果想找他那来医院绝对没错。

“······死了?不会啊,床位那么紧缺,如果死了那不可能还占着个病房——”尤诺一怔,随即分析道。

“不······他的情况有点特殊,总之是他的身体还活着······现在他的灵体应该在他的病房里,我是来找他的。”尽远也知道细讲讲不清,只得简练地概括道。

“嗯·······不过那里我也不能去,毕竟我不负责。”尤诺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吧。我带你去我负责的17楼,你自己去20楼找他,走职工通道的话就应该不会被别人看到了,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当然。谢谢你,尤诺。”尽远心怀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好友这是冒着被处分的危险来帮自己的忙。

“谢什么,倒是你也要注意别被医院里的怨灵给吞了啊。”

 

-018-

那人静静地蛰伏在茶水间内,身形被黑暗遮掩,仿佛能融入身下的影中。

一门之隔的走廊外传来细微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他凝神静听,那声音来回一次,终于走远了。

根据手中的资料,这一次查房后有半个小时的空闲,如果内应足够可靠,保镖已如计划中喝下有安眠药的温水,那么时间足够动手了。

就算内应失败,他也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口袋中是浸过乙醚的手帕,放倒一个成年人也就是几秒的事。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廊内安全通道的标识幽幽地散发着莹绿色的光芒,悬挂着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11:56,临近午夜,一片寂静的走廊内,他只能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借着盈盈月光确认了对面病房的门牌号,在脑中判断出目标所处的位置,行动。

 

-019-

尽远在病房前止步,他想起舜说过屋内留有一名保镖,贸然进入固然不好,他可没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是躺在病床上那人请来的帮手。

来的路上竟也真遇到了一只怨灵,还好被他躲过了,只是耽误了点时间。

已经十一点半了,也不知道舜是否平安,只是身体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还有保镖看着。

正想着面前就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尽远被下了一跳,舜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感觉有些事不太妙。”舜皱着眉说道,他将尽远压在墙边,微微侧着脸望向病房,“我下午的时候突然有种预感。就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但那感觉有点······不切实际,但是我就是无法放心。因为不能确认究竟是不是出了事,又看你睡得那么沉,所以我没叫醒你。”

尽远想说什么,却被舜按住肩膀,舜用严肃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道:“我想我的感觉也许是正确的。衡——我弟弟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体还活着的事,尽管你已经说过我的灵魂无法回归,但是只要我的身体还活着,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就在刚刚,保镖睡着了。”

“是被人下了药。我早该猜到的——”舜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尽远不敢出声,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先进来吧,能叫醒他更好,我现在的感觉很不好······”舜疲惫地说着,拉着尽远走向病房,尽远轻手轻脚地开门,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他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床头柜上昏睡的保镖,尝试叫醒他,也不知是不是药量有点多,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舜的表现更加不安,在屋内转来转去,尽远想要安抚他,拍拍他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一下,随即便被扯入对方的怀抱。

“我想这样我大概能冷静一些。”舜沉声说道,“我现在脑袋里感觉快要炸了,跟我说点什么吧。”

“······不会有事的,舜。”尽远只得轻声安慰道,“首先你不能乱了阵脚啊,要冷静下来才能思考,而且有我在呢。”

有我在呢。

舜竟真的就被尽远这朴实的话语安抚了下来,并且在冷静下来后发现了一个细节,尽远对他的称呼变了,不再是尊敬却略显生疏的“您”,而是比起前者更加亲切的“你”。

舜放开尽远,黑暗中他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听到他轻微的鼻息。

就在两人间的气氛正开始升温时,尽远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020-

事情的发生令人猝不及防。

尽远所感觉到的就是自己身后有什么人,他反应极快地转过身去,对方来势汹汹,抬手便是一拳。

【11:58。】

尽远灵敏地向左后方闪躲,对方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速度这么快,微怔几秒,尽远正在这几秒钟做出反击,一脚袭向对方的腹部,对方连忙格挡,尽远踢在对方的小臂上,对方试图抓他的脚踝,尽远却快速地收回左腿一个翻身直直地用右腿袭向对方的脑袋,这时对方似乎才进入了状态,抬臂格挡,随即快速上前出拳。

尽远结结实实地用肩膀接了对方这一拳,一咬牙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向右侧拧去,这是极为实用的一招,撕裂般的痛感随即从手臂处传来,只可惜对方于打架的经验上明显比尽远多出一截,肌肉紧绷,竟生生地将手臂拧了回来。

【11:59。】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尽远僵持不下的时候迅速用另一种手摸向口袋内的手帕,咬牙一挣,摆脱钳制快步上前,尽远还未反应得过来,手帕就按了上来。

意识逐渐远离躯体,他昏昏沉沉地倒在地毯上,意识中的最后是那人立于自己面前的身影,以及······

【0:00】

那人身后猛然立起的、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后抄起床头柜上的不锈钢水杯的高大身影。

 

8月17日。

 

『四日重生』

 

-021-

“醒······”

谁?

“醒醒·······远”

什么?

“尽远······”

啊。听到了。

 

尽远奋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中能看到某人担忧的脸庞,他费力地眯了眯眼来适应突然变得明亮的光线,想开口,却发现身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动弹不得。

“尽远?醒了吗?”舜眉头紧锁,紧紧攥着尽远的手。

“······舜?”尽远开口,嗓音却是意外的沙哑,因强光的刺激而泪眼婆娑,迷茫的眼神更增添几分无辜感,舜看了只想亲吻那双眼睛,却碍于身旁层层叠叠的保镖而不得不暂时压下翻腾的念头。

“有没有哪里难受?想要什么?”舜关切地问。

身后的保镖听这话墨镜都要掉下来了。这真的是那个平时那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爷吗?!

“水······”尽远口干得很,舜连忙将床头早早接好的热水递过去,只是因为时间太长热水已经成了温水,温度却正好,尽远靠在床头上一饮而尽,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尽远这才留意到屋内的保镖们,不知所措地握紧手中的杯子,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连忙安慰道:“别担心。父亲坚持要让他们都留下来,说是为了补救之前的失职。怎么赶也赶不走。”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尽远看着微微皱眉的对方,突然笑起来。

“之前是······发生什么了?我记不太清了······”醒来后的记忆有点混乱,尽远单手扶着脑袋,问道。

“抓住凶手了。然后······我回来了。”舜抓着尽远的手,尽远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脉搏,惊喜地瞪大眼睛。

“但是······为什么······”他终于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

“这种事你不知道我就更没可能知道了。具体的还是等送你回去之后再说吧。”舜这么一说,尽远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医院,正是舜原本的房间。

“现在你还是先休息一下。那家伙对你用了乙醚,你现在大概没什么力气吧?”

尽远点点头。

“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的······”舜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寒光。

 

-022-

舜跟自己的父亲好一番解释才将那些保镖撤了去,但还是留了两个不远不近地跟着,舜穿着便装,坚持要和尽远一起走回去。

等尽远恢复力气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期间尤诺来过一次,见尽远没事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舜的身份。

今天是个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尽远有些担心那些总是等着自己投喂的猫咪们,也不知失约了一天它们会不会生气,暗自决定明天买两条鱼来补偿。

舜闻言笑着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蹭一碗。

虽然舜已经不是灵体的状态了,却也与之前差不了多少,依旧对尽远常做些暧昧的动作,在保镖灼热视线的注视下尽远简直想直接转身逃走。

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在路口烧纸,尽远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今天是8月17日,也正是中元节啊。

他似乎隐隐地明白了舜的灵魂能够回归的原因——中元节,鬼节,本就是对于灵体来说无比特殊的日子啊。

尽远将自己的推测与舜说了,舜略一思索表示赞同,他说自己当时只是看情况紧急,无比迫切地希望回到身体里,一直按着身体的额头,后来意识就突然回归到了身体里。

那大约是跨越零点的时刻。

啊,这次云轩前辈又有事情可以研究了呢。

尽远在阳光下惬意地微眯双眼,这样想到。

“说来······尽远,要不要考虑一下?”舜突然问道。

“······什么?”尽远疑惑地看他。

“我的表白啊。”舜理所当然地说。

“······”尽远看着舜认真的眼神一时语塞。

“其实就算你现在不答应我也绝对有信心把你追到手的。”舜自信满满地说道。

“别闹······这不合实际,而且其实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尽远支支吾吾地尝试拒绝。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这一点你没有拒绝的余地。”舜的眼中满是笑意,“才没在闹。我是认真的,老爷子无非也就是要个孩子继承家产,实在不行领养一个也是可以的。”

见舜已经考虑得那么长远,尽远也无话可说,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拒绝别人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他更是不懂得该如何作为。

“那个,这次的委托结束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尽远话音未落便被舜打断。

“没结束。”林荫大道上,树影间撺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为那英俊的脸庞镀上一层神圣的金黄。

“我原本是会死的。但是,是因为你,我回来了。”

“我能活下来是你的功劳,我感激你,但同时,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也许不信,但是的确是这样。在解读自己内心这方面,我向来是有一说一的。”

“我选中你了,就真的会跟随你一辈子。”

“尽远,我爱你。”

 

-023-

层层叠叠的树叶下,绿发的青年听着同行者如宣誓般庄重的表白,惊愕地瞪大双眼,眼看着对方凑近了,鼻息吐露在脖颈间,那个吻似乎就要轻飘飘地落下来了——

他转头就跑。

舜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慌乱的背影,哎呀,害怕了就跑吗——?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不轻不重地瞥了眼身后一百米处慌乱的保镖,笑起来,拔腿就跑。

“如果我追上你了,就答应我吧!”

他这样对着前方的人喊道,于是对方跑得更快了。

 

道路狭长,看不到尽头,舜却总能看清那人的背影。

正如那生活,来日方长。

 

所谓的人生低谷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只有当人死了才会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

只是,正因为失去了所有的所有,绝境中的他才得以遇到他。

爱情便是如此于绝望中照亮那疲惫不堪的心房,填充着匮乏的希望。

如此脱胎换骨,如此绽出奇迹的火花,如此,方得重生。

 

我曾经死过一次。以一个亡者的身份在这世界呆了四天。

没有什么对世间的留恋不舍,却让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该庆幸这四天的死亡,那让我迎来了一个新的世界。

 

要说跑步,我也是有锻炼的。

 

胸有成竹地微笑着,有些孩子气地抓住那人的长发。

 

“追到你了。”

 

fin.

后记:

啊终于写完了。

↑这是我打下“fin.”之后的第一个从脑内冒出来的想法。

看看字数。哇塞两万八了诶。我简直能笑哭了,本来只是个短小的脑洞,想着几千字收拾收拾吧,结果一路爆字数,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这就是我说过的——清明节原本打算发的糖。算是许诺过了,但是当时写了两千字才写了个开头,感觉不太妙就趁热把《传递》写出来了。现在想想,大概是明智的。

啊?啥?你问我为什么清明节要写中元节?

哦。因为我想写啊!【快够】

总而言之······我的脑洞总是突如其来。整理一下自己想写的脑洞,我这辈子是写不完自己的脑洞了【生无可恋.jpg】

明明之前思考后记写啥的时候想法还挺多的真要写都一条也记不起来了。【冷漠.jpg】

嗯还是关于cp的事——我怎么这么喜欢舜远啊。

然而。冷哭我???跪求粮???我快饿死了????Help me????

自以为是地想着舜远这么冷我也是有责任的。其实我并做不到什么,然而却还是认为是自己的渣和执著给他人留下了对舜远不好的印象······。如果真的这样,我会怨自己怨哭的。天知道我想找个同好有多难。

然后是之后的文大概是一次性发的粮会变多,发粮的次数减少这样的——?感觉不是长篇的话还是不要分开发吧,集中一点比较方便大家阅读。虽说写一部分发一部分能很好地减小弃坑率,但是我认为那并不是想吃粮的大家希望看到的x总之是好说歹说今晚终于写完了吧,然而我原计划是上个周写完这个脑洞再外加另一个的?!我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悲痛欲绝】填坑遥遥无期······【绝望地】

总之舜远如果能再热一点会高兴到飞起的。如果我是个太太就好了,这样悲伤地想着,如果我是个太太呀,我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安利,直接甩粮就会安利到成片的人了啊——【毫无意义地做着白日梦】

然而我并不是。我有多渣我就不说了免得又被嫌弃啦。

关于文。估计我这么纠结于产量很多太太都会觉得我只追求数量不追求质量了x其实并不是的,我这人儿本身就没什么文笔,写文也没文风(哦要说“文字风格”也许稍微能从措辞上看出一点点来,然而“文章风格”是绝对没有的。我认为每一篇文都有它自己的文风,而那种有着自己文风的太太我是非常敬佩的,真厉害啊。)总之就是我写文的质量是一个恒定的值。(是的,并不是说多改几遍不会更好,但也只是细节上的处理,大体的剧情啊句式啊我是不会有太多改变的。哦当然那些格外复杂的文除外。比如《讴歌》,我反反复复捋了好多次剧情啊······)咳那么产量提高就只是单纯的提高了。

想着“多练练总会变好吧”这样让自己努力地写文,因为说实话我平日赖在电脑上的时间挺多的,和父母的矛盾也主要来源自这里,还好学得不是很差不然早死了······就是经常刷b站看实况刷文,我就感觉哎呀这么宝贵的时间我怎么不用来更文??就有一种很愧疚的感觉,我经常是码字的时间没到上网时间的四分之一啊······【死目】觉得这样的自己完全不行。如果还不够好的话就通过后天勤奋的努力来变好吧——这方面我还是如此坚信的。

大概会变好吧。

总之——又在废话了向来不能好好写后记喔???啊之前还说《讴歌》是我一次性发的最长的文,这分分钟打脸啊hhh不过这篇是糖啦,特别是结尾,其实我原本是有亲妈认证的哟,在入舜远之前只写过一篇双方死亡的BE短篇——我认为是HE啦,然而不知为何入了舜远之后各种BE脑洞就飙升,我真的是个亲妈??【泪流满面】

一定是舜远的身份设定太适合虐了【然而你是个写架空的】嗯,一定是······【自欺欺人ing】而且是上了初三后整个人的脑洞都画风一变······唔,然而还是会做个称职的亲妈的——

这篇写得有点烧脑。明明完全没有谜题我到底是为何会觉得烧脑喔?!【这个你要问你自己啦】虽然是主攻推理悬疑啦【书中最爱】然而智商是硬伤?!【哭着】

顺带开头舜的梦。其实就是象征着死亡之海啦,沉下去就是死亡,飘离就是生存,而不沉也不飘就是于生死之间的生灵。本来打算让难得写出来的神棍设定的大祭司来解读这一点的,后来才发现并没有合适的时间线插进去【死目】强行后记解释。【捂脸】

呼——惯例的谢幕。

啊。

看到这里的您,非常感谢。

这次的剧目到此为止,请稍稍期待下一次演出?

那么。

下次再见了。【鞠躬】

-by:宋凌-2016.4.15-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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