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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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远中心.《当诗人讴歌疼痛》

*我流尽远,有舜远倾向,注意。

*请务必搭配BGM《Can you hlod me》-NF/Britt Nicole食用。

*是迟到的伪生贺。

《当诗人讴歌疼痛》

“一掬尘土就能掩盖你的信号,当我不明白它深意的时候。

现在,我变得比较聪明了,我从以往隐藏它的一切事物中看到了它。

 

它画在百花的花瓣上,海浪银色的泡沫闪亮了它,群山将它高举在峰巅。

我曾经转过脸去,不去看你,因此曲解了你的信息,不知期间的含义。”

                                ——泰戈尔《采果集》


01

尽远最初始的疼痛,是孤独。

 

他还是个孩子,方才触碰这个世界,像是世界彼端来的贵客,没什么归属感,却早就被印进了生命的邀请函。他的生活里充盈着雍容华贵,家里燃着最昂贵的香烛,实木橱柜里全是黄金珠宝,他们的宅邸富丽堂皇,草草掩盖在风雪中央,如同洁白纱幔围绕着的黑色珍珠。

他们叫他的家是暗堡,叫他是小少爷,给他端来山珍海味,任由他一个人坐在长长餐桌尽头胡思乱想,他们的确将他当做少爷,却不见得是“小少爷”。

没多少人跟他说话。

孩子天性中有一种对母爱的渴求依赖,起先,在模糊的、难以触碰的记忆中,他体态优雅的母亲会在深夜抚摸他的额头,用清澈但难掩疲惫的嗓音为他唱一首迟到的摇篮曲,他却不记得她的眼神,只记得落在面颊上的湿润水滴。

这段记忆就像是过度曝光的胶片,早已辨不出原本模样,他只将它压在记忆的匣底,鲜少再看一眼。

他知道他的母亲那么忙碌,但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子,不懂权衡诸多,但他性子里也有一种天生的温顺体贴,他懂得不给任何人添乱。他自己读书,画画,小孩子都有一种自娱自乐的天赋,只是再没谁比他深谙如何与自己作伴,周围人会围着他嘘寒问暖,但他早能辨认惺惺作态,他缺乏真心,他被浸泡在名为虚伪的烧瓶中,不知何年何月得以解脱。

只有管家对他真心关切,他不会反反复复地问,小少爷冷不冷?小少爷饿不饿?他会在降温的时候在床头放一件厚衣服,也会在尽远折了一角的书页处放上一枚实用的书签,管家对他的关怀沉默又温和,这是他最常接触到的美好人性,他会为老管家朗诵彼此喜欢的故事,在管家不那么忙的时候,甚至会与他一起叠纸花。

他向管家问起他的父亲,管家总是一声叹息,然后用覆满老茧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那时候母亲的卧房里还摆放着一些照片,尽远会踮起脚去观察照片上几人的面容,他与父亲的发色眸色相同,眉目却有几分母亲的优雅深邃,但从他记事起,就对这赋予自己基因生命的人不甚了解,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尽远想,他的父亲也许是去世了,也许他父亲离开的时候,也把母亲的什么东西带走了。

那时他拼命运转的小脑袋瓜儿也无法解出这道超纲难题。他对世界的了解仅限于书本,里面有许多晦涩不明的隐喻,又有一些分裂与自相矛盾的三观,他一度难以解释人情,又深陷情绪间不能自拔,他不能完全理解人情世故,也失了几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稚嫩。

而老管家会苦笑着说,小少爷,您和您的母亲那么像。

尽远不能理解。

他开始逐渐认为自己的生活索然无味,阅读,吃饭,睡觉,偶尔会去摆弄一下母亲的乐器——他在乐理方面有一定的天赋,却并没有太大兴趣。神力觉醒后,他日复一日地按照书中所言修行,真正无趣的时候,他甚至会跟自己玩捉迷藏。

他将自己藏起来。橱柜里、纱幔内,他蜷缩在金边地毯的尽头,身后是穿金戴银的贵妇画像,他躲在楼梯下,聆听一墙之隔的厨房里的忙碌声响,他逐渐变得悄无声息,宅子里只能听到仆人们的闲谈,他们谈论很多,国事,琐碎,谈论自己的孩子。

那些孩子跟自己是不一样的。尽远忽然意识到。他开始有一些慌乱,他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他好像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个异类了。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真正深爱与依恋的人,他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自然也没有同学。

呼吸抽丝剥茧,他面无表情地抹着自己的眼泪,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他像是孤独的舞者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翩翩起舞,却只能对镜面脱帽行礼。是孤独。他准确地分析出来,是孤独。

他知道那是孤独,却不知道心情也可以如此疼痛,这是怎样一种疼。

 

02

尽远最陌生的疼痛,是疾病。

 

天选者的体质素来很好,不畏极寒,却没想到暗堡几次降温都熬下来的尽远,败给了东楻一场简简单单的倒春寒。应当晌晴的天散下细雪,风跟冰碴子一样往领子袖口里钻,尽远一本正经地训练,一身薄汗被寒风卷得干干净净,午休时忽觉肩膀酸痛,没放在心上,等晚上回了寝室,被子一卷热茶一倒,才发觉已经害冷到端不起杯子。

头脑昏昏沉沉,后脑一个劲儿地疼,像是锥子在凿,面颊发烫,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时不时蹭过微凉的布料,一个惊颤。盖了两层被仍然那么冷,好像被赤身裸体抛进艾格尼萨的冰窟中。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疼,生生要被拆开般的疼,痛觉被无限放大,好像突然之间肌肉成了纸糊的。只是磕在床头都酥软了半面手臂,酸痛难耐。

尽远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他是风雪里长起来的,严寒间摸爬滚打不觉得怎样,却不想刚来东楻半年,习惯了此处微风和煦艳阳高照,忽然一点不打紧的冷,就钻进他的骨子里去了。人不能被惯着,尽远迷迷糊糊地想,你看看你尽远,你把自己惯成什么样子了。

他好痛,神智被抛到天上去,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雾,他要被淹死了,好冷,肌肤却阵阵发烫,裹紧被子仍然不自觉颤抖。这可怎么熬,尽远对这种陌生的疼痛一无所知,常识告诉他该喝热水吃些药,但他动弹不得,没有一个部位是听他使唤的。他好困,想这么睡死过去,一闭眼脑袋就阵痛,根本睡不着。

忽然听见门外有谁在叫他,尽远还以为自己已经身在梦中,也没去回应,那个声音说你开一开门啊,尽远想了想哑着嗓子说门没锁。他太难受了,一回房就栽倒在床,竟然真的忘记锁门了。

一开门就是一阵寒意,尽远眯缝着眼瑟缩了一下,烛光昏暗,迎面走来一个人,满身的寒气,正脱了他的毛裘盖在自己的身上。这是谁?尽远意识朦胧地想着,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

“尽远?你发烧了!”

少年的清澈嗓音。温热的手贴在额头上,仍觉得凉。尽远茫然地眨眼,很艰难地去消化他的言语。他看到毛裘下的一身黑衣,看到上面闪烁的金色龙纹,这个人正有些笨拙地给自己掖被角,他冷得厉害,却觉得这个人的手很暖和。于是他无意识抓上去,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尽远,你松一下手,我去找医生。”少年蹲在他的榻前低声道,尽远试图去理解他的话。看什么东西都变得朦胧与柔软了,他印象里的少年面庞是有点稚气未脱,眉眼尚未凌厉起来,平时言谈举止却已有领袖风范,这么慌张倒是头一遭。尽远记忆里的舜是带了一身光华,好像就是从光的彼端走过来一样,舜固然也不是普通的孩子,但那时他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开朗与潇洒,他跟尽远是截然不同的。舜生活在宫里,他从小就学会也习惯了与人打交道,而尽远是孤零零地成长起来的,怎么比较都有种自惭形秽,却又更有一种向往欣赏。

尽远想,这是我要保护的人。这是新的生活的开始。

却没想到在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候,是舜在照顾他。

舜给他端来药,尽远记得药很苦,苦到舌根发麻,作为艾格尼萨人,他还是喜欢些甜一点的食物,喝起药来虽然面不改色,五脏六腑却都好像要搅在一起了,他一边喝一边想,这是小太子端来的药。小太子就自然而然地坐在榻边看他喝药,一碗见底,往他嘴里塞了块冰糖。

越接触越觉得舜跟他想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着有些贪玩任性,该懂的什么都不少。会照顾人,也会保护人,尽远看着他想,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谁不喜欢呢。

“怎么不多穿点?要是我今晚没来找你,你是不是就这么烧傻啦?”小孩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尽远就想,诶,你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是因为我吗?

这感觉过于陌生,他想这也许是“关心”与“爱护”,在此之前,他只感受过管家沉默的“温柔”与“体贴”,这还是头一遭。头一遭如此明晰地被人放进心里去。

浑身的筋骨仍然在痛。缓慢地吱呀作响,就像是缺乏润滑的老旧机械。舜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仍然烫着,他跟自己说你要多出汗,不能受风,我给你请假吧……他絮絮不止地说着,尽远眼神茫然地听着,毫无意识地去抓住舜的手指。舜顺势把手埋进被子里怕他凉着,又跟他说你跟弥幽怎么生起病来都这么安静呢,你好歹吱一声,让人知道你病了呀。

尽远在心里回答,我也不知道的……但是他昏昏沉沉地眯着眼,忽然觉得没那么疼了。这种陌生的痛感逐渐被心底的酸涩暖意覆盖,他抓着舜的手,舜也回握他。

于是病痛在尽远的印象中又没多大存在感了,他也是那时才知道,陪伴也是一剂良药。

 

03

尽远最习惯的疼痛,是创伤。

 

从小到大,尽远没少过受伤。一开始在奥莱西亚家偌大的宅邸里,仆人们都宝贝他,不真正喜爱他,却都怕他受伤。他自己磕磕绊绊修炼的时候却伤到自己不少次,他总是偷偷把伤口藏起来,老管家看不到,偶尔母亲回来,却总能一眼识破他的伪装,抿着唇把他拉过来,挽起他的袖子给他上药。尽远就垂着眼任由她动作,再乖巧地道谢,从不去看母亲的眼神。

书上说,只要你想,你的能力无所不能。

尽远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自己,但他的能力似乎并不是最适合用来攻击的,于是后来他转换方向,伤痕渐少,也没留太大的疤痕。紧接着他开始练体术,方式很原始,身体是很少骗人的,先天只是一部分,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才能让人真正强大起来。他再明白不过了。

叶迟虽然少言寡语,但的确是位经验丰富的好老师,尽远按着他的法子练事半功倍,兴致来了甚至都不想从训练场出去,舜也要练,自保能力还是要有的,时常是舜练完了坐在训练场外翻书,他还在里面对着木头桩子敲敲打打。

小孩子的身体经不住太大折腾,他常常手臂淤血腰腹酸痛,却总是咬牙坚持下来,舜看在眼里也没劝他,就是晚饭后丢给他一瓶特效红花油,活血的。尽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的目标从保护自己变成了保护重要的人,舜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东楻的小太子眉梢一挑意气风发,似笑非笑成竹在胸,他每次看舜这副模样都由衷地想要微笑。母亲出于某些原因将他独自留在异国他乡,这是尽远心底永恒的疮疤,而舜却是他那段时光的全部美好,起先难免生疏,舜回忆起来就会调侃尽远是顶着张面瘫脸玩二字杀,舜也有点不成熟的小脾气,混熟了就都会发现彼此真心温柔,舜越来越善于调和自己的脾气,尽远也试着在人前展露笑颜,他们共同成长,一起成了日后翩翩如玉的模样。

他们是彼此生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助力,是亲密无间的好友知己,他们各不相同,对彼此的心思却都心如明镜,正如舜一个挑眉尽远就知道他要什么,而尽远眼神一闪舜就知道有什么不对。

可尽远始终心怀不安。

他拜托老管家攻击他,心思是乱的。他怕了,他怕舜得知他的身份,他怕舜一并将自己的所有真情实意统统归属到欺瞒诱骗中去,他又一下子觉得自己做不到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夜母亲正在冰泉酒店,他多少因此迟疑一些,他心想若是母亲惹了麻烦,他的确想为她挡灾,可他早就不是奥莱西亚家的小少爷了。他是舜的侍卫,东楻的皇家侍卫队队长,他有自己的职责,有自己真心想保护的人。

可他终究是在踌躇中简简单单提了一句,不料遇袭,影刺客划破他的面颊,他捂着伤只庆幸舜安然无恙,又忧心追出去的皇子能否平安归来。之后牵连出大段纠葛,尽远却明白,这件事的开端,是他负了他。他辜负了舜的信任。

但是舜毫不犹豫地用皇家保命的药救他。尽远视线朦胧地想着、无声念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再不会有第二次犹豫,他早该立此决心,暗堡与他那难以曝光的过去都是他一人的狰狞,无论如何也绝不能伤他的皇子一分一毫。

于是他真的为舜一个指令身陷险境,险些成了半个废人。老管家心疼他,见他几次都热泪盈眶,尽远只是冲他微笑——老管家也就知道,他的小少爷也是变化了、长大了。尽远小时候是那么难才会笑一次,可是如今却能笑得温温和和不露锋芒,却始终与自己的母亲无话可说。

老管家就想,这位东楻皇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他的小少爷那么喜欢他。尽远躺在床上揉腿,伤早就不会痛了,尽远怔怔地想,我亏欠他那么多。

那么多。

 

04

尽远最惧怕的疼痛,是失去。

 

尽远以往的心思直来直去,只能辨得清因缘果报,他按照简简单单的逻辑线条而活,活得独立又时而无助,最后生活方式变得冷漠与蛮横,如果不是舜,他好像很轻易地就能想出自己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遇到舜算不算因祸得福,但舜的确是他最为重要的人,他早早许下誓言了——

 

“楻天厚土,日月为证!”

“但有半点违背,尽远必诛于此剑之下!”

 

那是他以往想都没有想过的忠诚。他不知道有一日自己的心脏也会跳动得如此有力,他也可以如此果决无畏,他感受到欢愉与恣睢,他的心也安宁与徜徉。像是一粒冰封许久的种子终于回归泥土之间,被最为温厚的黑暗所包裹。

像是乘风破浪漂泊已久的孤帆,终于归航。

多么像一只不知死活的、濒临冻死的蛾子,毫不犹豫地扑进炽热的火网。

尽远不是没想过,他正处于善恶的夹缝,他竭尽全力,他却一开始就欺瞒背离,也许他早就失去了去珍惜谁、爱护谁的资格,又或许是他太过拖泥带水,最终引火上身。

他终究是放不下自己未老先衰的母亲。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全大陆闻名的洛维娜夫人——为了暗堡都做了些什么,他心酸心寒,他也心疼自己的母亲,但最稚嫩时的伤痕难以愈合,他那样无助的时候母亲由于原因种种将他抛下,是舜软化了他,让他终于像个普通的人那般思考。

但他思想的最深处仍然保留了些许冰凉思绪,仍有一些不近人情的逻辑本能烙印在记忆底端,不付出就没有得到,欺骗只能换来欺骗。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了,似乎理解了人情世故,却不能很好地套用在自己身上。他作为侍卫长的时候什么也不用去担心,一心一意侍奉自己的皇子就好,但他作为奥莱西亚的时候,这些阴暗的、冰凉的、沾有铁锈味的记忆思想就浪潮一般聚拢上来,密密麻麻。他无法呼吸,他被剥脱了五感,周围又是冰凉一片。

他看着舜向他挥刀,下意识一躲,却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要躲?他不敢去看舜的眼神。倒不如说,被砍一刀还能少疼一些。

千刀万剐也不似这般心痛。

他始终不能完全明白爱意,但他近乎本能地认为,他是爱着舜的。皇子会看他泡茶,自己看向他时他会微笑,眸中深情万般,再没什么可以比得上了。一起走在学院小径的时候,舜会为他摘掉落在头顶的落叶,呼吸有些许暧昧地掠过他的耳畔。舜会让他心安,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在。”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虑就都烟消云散了。

舜会拥抱他,会忽然握住他的手,并不更进一步,却好像就是全世界了。

就连舜这个字音都带上了特殊的意义,正儿八经喊出来就有半分心悸。

长久的、严苛的训练,让他真正濒临心碎的时候,连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尽远觉得自己的人生简单又复杂。好像一分为二,前半段蜗居于寒风中的暗堡,后半段光明磊落,站在皇子身后半步。光总是从舜的身前亮起,恰巧照亮他的小片躯壳,而舜回头看他的时候,眼中总是炽烈的、不容置疑的闪烁情感与笑意。他从一个一直不肯不愿去思考自己未来的人,变成了一个善于规划的人。他恪尽职守,为舜做一些普通规划,处理杂务。时不时他也会想,他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就会一直如此亲密无间,做彼此的知己挚友,甚至说去拥抱那种隐晦的危险情感。

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我安慰。

一步错步步错,他必须为一个谎言付出更多,一切都是他亲手造就,他本就不是舜的同类,他只是在灯下苟延残喘,甚至没资格斥责造化弄人,如果就连舜都失去了对他的信任,那他再想不到自己在东楻这片土地上,还有谁可以稍微依靠。

尽远从来没感受过如此疼痛,真真切切心如刀绞,又恨不得按着自己打一顿,自我保护机制启动,理智麻木地运转起来——停下,那个冰冷的、属于雷格因的声音对他说,停下。

在他的前半段人生里,他从未觉得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归属感,游离在世事之外。但他早已舍弃——亦或说是被迫放弃了雷格因这个名字以及它背负着的过往,他也有了爱的人、想保护的人。那他为什么不可以,哪怕是一点点,再去努力一点点,握住一点点?

这时候尽远·奥莱西亚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疼痛的原因。雷格因一次又一次地告诫他不要贪心,不要沉溺,但他怎么能够。

但他怎么能够。

他原来已经将这段关系视作自己所拥有的、最为珍贵的宝藏了,他一边隐隐担忧着失去,又一边近乎麻醉地享受。最后他失去,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五雷轰顶。

而这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但我……但我的确……

但我从未想过要害他。

他很轻很轻地对自己说,近乎绝望地呢喃辩解,又被自己一票否决。很快就被波涛声与晚风掩埋。

 

05

尽远最期许的疼痛,是重生。

 

尽远觉得自己也许是四分五裂了,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也难以睁开双眼。血痂黏糊糊地覆盖着他的面颊,他渐渐也感受不到体温与呼吸。

他像是从这具躯壳亦或这个世界中被抽离了,内脏扭曲跳动着,大量的画面闪现,他看到许多许多。看到儿时自己与自己的捉迷藏,他在金丝布帛间面无表情地掉眼泪,女佣们的裙摆旋转起来,像是玻璃橱里跳舞的小人;他又看到母亲给他上药,屋子里很暗,一缕光线从未关严实的门缝内透进来,照亮母亲的小片下巴,皮肤苍白,他的手臂刺痛着,却不肯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他又看到年幼的皇子对自己笑,说你快一点呀,看到他给自己端药,又塞来一颗冰糖,眼神那么热切;他再一次看到舜,已经接近青年了,看到舜对他挥刀,眼神里含了什么,他不想去分辨。

他好痛,这些零零落落的思绪画面就像是耀阳下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飞快飘落又融化,很快尽数随风逝去。他好痛,是肢体上的痛,他的心灵无比充实与满足。他无所畏惧了,他是坚不可摧的,他知道自己惦念的关切的揪心的一切仍然安康,而他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死亡。

他终于不再纠结于自己姓甚名谁,只是想去做他自己。

谁在叫他的名字。

熟悉的、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跳跃的音节。他的手被谁握住,紧接着有液体滴落在面颊上,他听到这个声音喊——谁有药?!谁还有药?!这个声音对他说不要死。

这个熟悉的、总是尾音扬起的声音,近乎哀求地对他说,尽远,你不要死。

我是谁?尽远?

他意识模糊地想。那你又是谁?一个名字条件反射地浮现在脑海,舜,舜·欧德文——

他在这世间最大的眷恋,他一段年光里最闪亮的美好。这个名字他永生难忘。

尽远就要像是散开的鸽群一样散去了。一切都轻盈透明起来,包括他自己。但是那只手——曾经在病榻上、他下意识去握的那只手。仍然那样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像是他与这世间最后的纽带了。

为什么你这么不想要我死?

那颗缺少血液的脑袋费劲地运转着。

为什么?

“尽远·斯诺克——你别睡!你不要睡过去!你睁开眼睛!”他声嘶力竭。尽远竭尽全力地睁开眼,映入瞳孔中的是舜布满细碎伤痕的面颊,是焦灼的、绝望的双眼。舜几乎虔诚地抚摸着他的面颊,眼泪不断滴落在他的鼻梁上。尽远费力地眨着带血的睫毛,很缓慢很缓慢地对他微笑。

他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最后记住的,还是这个不带任何不美好回忆的名字。

但是他说不出来。喉咙好痛。

濒死的时候,什么都是透明的。他那样懵懂无知,像是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幼儿,但他又有万般羁绊,再没有比这更沉重的了。这一次他终于拥有了群体的归属感——舜所带来的。他终于有了生动的情感——舜所引领的。他看清这个世界,看清这张脸,觉得自己不会再迷失,也不会再疼痛。这世间再没有如此情深意切。

尽远最后想说,舜,你能不能抱抱我呀?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个问句,他这是还不太确定。他想要一个拥抱,他还记得一开始舜拥抱他的时候——他那样的无所适从与僵硬……但是后来想起,这就是人类表达亲昵的方式。最脆弱的腹部与胸膛暴露给对方,紧紧相依。

失去是难以愈合的伤疤。他仍然在想。天堑难越,现在的舜……在经历了这样这样多的一切之后……还愿不愿意,抱抱他?

面颊上再一次传来温热触感,分辨不太清是哪里。因为他的整张脸都随之热起来。他又一眨眼,看到舜的身后是万顷天光啊,是圣塔,是神树。记得舜小时候还拉着他要往上爬,结果被叶迟打回来来着。又记得弥幽要吃糖瓜,都过了正月了,他跟舜偷偷跑出去好几条街才找到。记得很多很多的事情,零零碎碎的小事。全是舜。

热源在移动。下巴,唇角,鼻尖,眼睑。

然后尽远又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药来了!”估计又是什么圣塔出品的特效药。他以前还不知道圣塔也捣鼓这个呢,不过怎么记得是给皇族用的——那又怎的,他可记得舜早在塔帕兹就给自己喂过……舜会在意吗。

他的神经猛然一颤清醒起来。

那些误解与伤疤、心照不宣与背道而驰,摆到明面上,解开来敞开说。

舜会在意吗?

那是谁,那是舜·欧德文啊,是从来不掉眼泪的小太子……不,这时候也在掉眼泪呢。

为什么哭?因为我吗?

尽远有些想哭,却更想笑。

 

因为他的确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能感觉到的只有熟悉的暖意,压过四肢五骸内的严寒,让他整个人暖和起来,而他最重要的人之一,正完好无损地在他身边,他睁开眼去看的时候,仍然是万丈深情。

 

Fin.

后记:

只要对我说,是要对他说的话,我就写得无比流畅,怎么也难以停止了。

8124字。

我流是很ooc了,看不下去了请一定要关掉,不要因此影响自己的心情……

我是那般……唉,罢了罢了。

我猜测每个人都有一些略微阴暗与患得患失,没有人的心是铜墙铁壁,也没有人真正与情感隔绝。

我猜测。

所以最优秀的他们,作为十圣徒的他们,也会有凡人的一面吧。

我猜测。

晚安。

-by:宋凌-2018.3.3-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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