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游银河下走大荒
十二楼听谁将故事弹唱”
——星尘《万神纪》

🚫🦐🚫ai🚫原神🚫

舜远.《欧德文先生的心脏》

 *用了74爸爸的心脏发光设定,有授权,感谢她! @74🐰🐰 

*BGM:《なんでもないや》-RADWIMPS

*舜·欧德文先生,生日快乐。

《欧德文先生的心脏》

 

Chapter.1  日常

鸡蛋饼入锅发出“滋滋”声响,半透明的色拉油液从蛋白下缓慢淌出。玻璃内侧一片雾气。榨汁机嗡嗡作响,锅台间乒乒乓乓,碗筷轻轻碰撞,柜门被打开又关上。有咖啡的香气。碗碟端上餐桌坐定,晨间新闻刚好开始播报,舜·欧德文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咖啡,看看电视屏幕左下角的时间,转手给弥幽打了个电话,小女孩声音软趴趴的,说哥哥我起床啦!舜就笑笑,寒暄几句解决早餐,望着玻璃杯里剩下的半透明梨汁想,弥幽放寒假了啊。

“爸爸说等我写完作业就去找你。”

舜检查一下药箱,他平时一个人独居没太大问题,若是小姑娘来这儿染了风寒就麻烦了,他应着好好好,说你不要熬夜,弥幽心情很好,语气轻巧地答应着挂了电话。舜从阳台往外看,昨儿是今年的初雪,树枝上白茫茫一片。

得往药店跑一趟。围巾钥匙帽子,路上一层薄冰打滑,舜刚站稳来了个电话,赛科尔,低头看着地上零零散散的破碎枯叶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周六是你值班谢谢。”“你不要用约会做理由我今天要大扫除。”“……行了我下午过去现在在外面。”

没怎么留意雪花儿又飘下来,温温和和地落在舜的发梢,握了一会儿手机手指节都被冻红了,他往手上哈着气快走。副总编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赛科尔,比起赛科尔生活多姿多彩,他往工作上投的精力远多得多,突然放假又不去看弥幽,他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就像是无数个为工作苦恼的人一样,舜·欧德文是七十亿人中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茫茫人海中心脏发光的那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看到自己心脏在发光的那一个。

很小的时候他们被告知,每一个人的心脏都会发光。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看到你心脏的亮度,与生俱来,这个人也许是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但更多的可能是一个萍水相逢甚至根本不逢的陌生人。你们相视而笑,擦肩而过,并未因此觉得彼此有多么不同。

但心脏那么脆弱的事物,是不会永远发光的,新生儿的心脏最黯淡,生命越短,心脏越亮。据说人死前那一瞬,心脏的亮度远超太阳,就短短那么一瞬。飞快地暗下去,再也不会亮起。

想到这件事,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阴云笼罩的城市灰蒙蒙的,街边的人埋头快行,一切都黯然无光。舜还没有看到过谁的心脏在发光,但他大概知道有谁能看到自己的心脏在发光。

地面上薄薄一层落雪,一步一个脚印。沿街有刚刚开始吆喝的小贩,油条店前排起长龙,落雪融化在滚沸的油锅里,小孩子举着糖画哈哈大笑,已经有店铺贴上了新春联、挂起了红灯笼。平凡无奇的冬日。

舜心想,也许我今天会遇到点什么——在收件箱里刨出一个潜力作者?

嘛,这可不错。他边想着边加快脚步。

这就是舜·欧德文的日常。

 

Chapter.2  再遇

尽远·斯诺克患了重感冒,窝在家静养几天后感冒药正式告罄,通讯录里一共几个人名孤寂地闪啊闪,对社交兴趣不大的斯诺克先生只能吸着鼻子全副武装下楼买药。

冬天对他向来很不友好,发热、头疼,身为高中老师却不能享受寒假,只能缩在床铺里抱着暖水袋读书。这个文科生很爱运动,每看到有雪落下,总想着跑下楼转几圈。

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仍有飘落的碎雪落在睫毛上,脚步虚浮,刚要去拉药店的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闪闪发亮的、看上去暖烘烘的光球浮现在视野里。

 

舜大概知道有谁能看到他心脏的亮度。他高中的时候认识他,上了大学分道扬镳,那时候尽远还是个天天冷着脸的小少年,顶着一头春绿让人深深领会春寒料峭,看谁都警惕敏锐的模样,开学那天看到他,险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重重撞上了桌腿。

聪明如舜,想,哎哟,这位同学是不是能看到什么呀?

打理学生会,尽远是他下手,讨论问题的时候一本正经,话多些,却总是往他那边儿瞥,舜就确认了。人总是越活越怕死,那时候舜虽然有些好奇,但他不怕。尽远不主动说,他也不问。

两个人心照不宣,气势往往如南北两极,私下还会较真,一个不松口一个钻牛角尖儿,关系不冷不热的。真熟稔起来竟然是在球场上——男高中生的友情哟。转身进球,全场就一个人能看出舜的假动作,还好是友军,给舜打个掩护,一场球大获全胜,下场了舜就觉得这感觉真巧妙,算是遇到一个知己。

但是知己先生放下球就又是小冰山了,舜尝试去搭话,尽远又用那种第一次见面时诡异的眼神看看他,竟然笑了一下。舜愕然,尽远收住表情咳了声——有事?舜嘀嘀咕咕没事没事,他又想问尽远了——你看到的我的心脏,是怎么个亮度怎么个形状?但他最终忍住。

既然尽远能看着他笑,那么就应该是一副美好景象了。

 

我就觉着今天会遇着谁。舜拉着玻璃门,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秒就认出这是尽远。不光是绿眸子很少见,那种诡异眼神带来的感触太好认了。

尽远时隔一时想不起多少年又看到那团明显亮了不少的光球,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仁子一阵阵儿疼,光亮暖呼呼的,舜的眼神也暖呼呼的,双重刺激受不住,尽远干干脆脆地打了个喷嚏。

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尽远面子挂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今天放假,找个地方喝一杯吧——我是说咖啡。”舜熟练地在口袋里盲打表示自己下午去不了了,随手开了静音。

 

Chapter.3  妹妹

弥幽是舜的亲妹,早产加难产,得知母亲去世后他更将那份亲情放在弥幽身上,恨不得把小姑娘捧到天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母亲因自己的诞生而去世的事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太过沉重,弥幽小时候就不太爱说话,还几度被怀疑是自闭,舜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才能好一些。

亲情对于舜而言是永远存在但存在感不高的事物,他小时候也很渴望亲情,那时候辛正在事业起步期,走的是上坡路,没有很多时间陪伴年幼的儿子。

好在舜是个坚强性子,责任感与保护欲让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男性,他曾经的理想是一名战地记者,后来又觉得文字也能够掷地有声,转做了编辑。父亲觉得有些事他难以弥补,就放任舜去选择自己将来的路,磕磕绊绊,但结果不错。

等弥幽出生后辛就有较多的空闲了,却也无法弥补弥幽缺失的母爱。所以舜对于妹妹总有一种亏欠感,他一直不想让弥幽变成第二个他——却也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去维护稚嫩的思想。只是小孩子长得太快了,不经意之间个头儿就窜高、就明白很多。

 

弥幽放暑假来舜这里长住,她养了一只叫阿黄的鹦鹉,阿黄聪明得过了头,时常看着看着电视语出惊人,到了饭点就嚷嚷,舜被这只聒噪的鹦鹉烦到不行,几次三番想用胶布把它的嘴巴封死。弥幽坐姿端正在看纪录片,阿黄被吓得连连尖叫,舜心里爽快一点又觉得它吵,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看一眼屏幕,快速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弥幽,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尽远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的时候日头刚刚偏西,弥幽站在门口眨着眼抬头望他,尽远顿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几分窘迫。

“你拿了什么这么多?”舜熟练地将袋子提过来,“弥幽?”

“尽远哥哥好。”小姑娘的语气很柔缓。尽远冲她笑笑,问声好,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把东西提进厨房:“那个是原料。”

“你要用我家的厨房做什么?”舜挑挑眉。

“……蛋糕。”尽远有些不自在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来着……”

噢。舜想,你简直犯规。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舜已经觉得心底像是打翻了苏打汽水,开始一阵一阵往上冒泡泡了。

“之前的学生档案里……”

“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我记性好不行么。”

 

“哥哥哥哥。”弥幽小声唤道,扯扯舜的袖口,“……你喜欢尽远哥哥吗?”

“……什——”正看着尽远背影的舜一个激灵。

“……尽远哥哥人很好呢。”弥幽乖乖地歪歪脑袋,“生日快乐呀,哥哥。”

“额……谢谢你,弥幽。”小家伙长大了啊。

 

Chapter.4  爱情

有一句话:爱情是玫瑰,现实是面包。

那婚姻是什么,是插在面包上的玫瑰么?舜枕着自己的手臂翻了个身,尽远睡得正熟,睫毛微微颤动。

是这样的双眼,能看到我心脏的亮度。舜心想。

他本以为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捧着一块面包,却没想到玫瑰来得太过突然,他好像还没做好准备,就“扑哧”一下戳进心窝里去。窗外淅淅沥沥的,是下雨了,夜空被洗刷得湿漉漉的。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升起,又是新一天,也许今天是尽远醒来的更早,那早饭就不用自己准备。

舜伸出指尖拨开尽远额前的碎发,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人跟他说,跟文字打交道的人都很矫情,他耸耸肩不置可否。显然那话语过于武断与偏激,舜从不会庸人自扰,也不会患得患失,有一些小小的思绪在黑夜里悄然膨胀,一旦太阳东山又升,那就都只是些零碎泡影。他并不抵触万籁俱静的时候想点什么。

想很多事。他有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听过一些故事,爱情让这位女子展现出超乎想象的韧性,若没有母亲的鼎力支持,父亲坐不上如今的位置。那时候他们也只有一支玫瑰,未免显得太过单薄,但他们成功烤出一块足以稳定生活的面包。他的父母,他们的爱情多么成功又奇妙。

母亲身上有玫瑰精油的香气,有时候是甜品的味道,她温和且健谈,没有人不喜欢她。弥幽的发色跟母亲是一模一样的,他曾经也想,也许母亲是把自己的灵魂赠送给了亲爱的女儿,她才不得不悄然离去。他曾经询问母亲关于心脏关于爱情,母亲说能被她看到心脏的是个男孩子,是她的同学。“心脏发出的光亮是最不同最难忘的。”母亲说,“像是生命在燃烧——就是生命在燃烧。那光亮让我着了迷,导致我频频看向他,他却以为我喜欢上他了!多么尴尬的误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都一齐微笑了起来。母亲继续说:“如果你遇到能看到你心脏的人,请理解一下那位的眼神。能看透他人生命的感觉太过沉重,但那往往不是爱情。如果有一个人,你看到他,你的心脏不是发亮而是剧烈跳动,即使你们完全不清楚彼此心脏的亮度也会被互相吸引,那才是真爱。”

学生时代尽远看他的眼神总是很诡异,像是看一个人活吞了耗子。舜情不自禁地微笑,是的,他完全不知道尽远的心脏是什么模样、怎样的亮度,但他被尽远吸引,眼神不间断地停留在尽远身上,就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针。

如果这就是爱情,舜想着,那他的人生已经拥有足够多。他的心脏已经再装不下其他了,他的所有感情已经圆满。有时说一些不符合他形象的情话,甚至会将自己绕进去,分不清他的心脏为谁而跳动。

爱情是人类感情中最不稳定的一环,时常有人喜新厌旧,多么像是向内打气的气球。物极必反,气体膨胀——boom.然后连同气球两端的两人一同炸个四分五裂。一些分泌的激素,一些不理智不冷静。就像是那些分明一点也不健康、却仍然有人爱得发疯的冰淇淋上的糖霜。一点点润色,外加一些欲望。但仍然是甜美的。

如果这就是爱情。他能嗅出尽远身上的香皂味儿。未免也太过美好。

 

一个人走进了他本以为是私人领地的房子,分享同一个房间,甚至同一口空气。一切都变得成双成对的。牙刷、毛巾、枕头,被子倒是可以只用一个。种子生了根,再挪不动步伐。我觉着挺好啊,舜一边把他第一次筹备发表的短篇小说上传一边看着尽远嗮被子。

不知道以前为什么那么抵触,现在是真的挺好的。

 

舜写了一篇爱情小说,男主是个记者女主是个老师,文风小白且日常,却就是能从日常中读出满满的感动,赛科尔看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送舜一称号——“洋葱小王子”。

“您这恋爱谈得技术含量可真高!”

 

尽远一直都有买舜的那本刊物,但不一定有时间看,有一天在课堂上抓包有个学生偷偷看杂志,心想诶这本新出的吧我还没买,他叫学生放学的时候去他办公室,午休的时候端着热茶自己先看看这个少女在看什么。

——“荆棘王冠”?这不是舜用的名儿?愣愣看下去,哭笑不得,看到最后湿了眼眶。

放学的时候少女不情不愿地来要回自己的杂志,尽远跟她系统地谈人生谈前途,少女好志向——“就跟‘荆棘王冠’一样,当个编辑,校稿不用太辛苦,时不时写写小文章!”

尽远叹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荆棘王冠老师也会在截稿日前通宵联系厂子排版?为了一篇稿子一个作者寝食难安?每天浏览全国各地发来的大部分没有什么营养的投稿邮件?你以为做编辑那么简单?”

“……老师怎么知道?”少女狐疑道。

“……我有同学是做责编的。”这也是实话。而我现在还要尽量按点回家给你们的荆棘王冠老师做饭。

少女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艺术来源自生活,那又不是你。”舜笑着翻看尽远丢过来的杂志,“你看这个故事里连弥幽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我们……”

“……行吧。”尽远看舜一眼背过身去。没忍住笑出来。

 

Chapter.5  冒险

舜是个思维很活跃的人,有人说他是孩子气,他不以为然。他往往会蹦出一些不甚理智的思维,比如一时兴起写了篇小说,还能过审;再比如说又一时兴起去给尽远做生日蛋糕,成品倒是做出来了,就是外形有点不尽人意。

赛科尔说,你这个性格跟尽远简直两极化,你们怎么过日子的?舜回答:“但我们就是过日子了还过得很好,您有什么意见?”

都说男人三十而立,转眼舜就三十岁整,尽远也三十整,年后开始上班,舜翻看自己一年来的工作总结,里面夹了一本旅游杂志的样刊,舜翻翻看,忽然一个想法膨胀起来,将零零散散的事统统挤出去,让他兴奋不已。

“尽远,今年暑假我们去旅游吧。”舜对尽远说,抚摸着尽远裸露在外的脊背,尽远侧躺变仰躺,静静看着天花板问,“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想去哪里去哪里。你想想,咱们可以去埃及,去沙漠里飙车,金色的沙子被抛在空中,山丘一起一伏,还可以看星空;或者咱们去三亚,去游泳冲浪晒太阳,水很清澈,我能隔着水面看清你的脸;去上白山去俄罗斯,凉快,你喜欢玩儿雪么?”

“西藏怎么样?”尽远将脑袋搁在舜伸出来的胳膊上,轻声提议。

“西藏也好!去看布达拉宫,那儿的云和天很近,能看到雪山。还是去伦敦?”

“算了吧,吃不惯那儿的菜。”

“你就想去西藏?”

“没,出国也好啊。去澳大利亚看大堡礁吧,我看过纪录片,不是说五十年内会消失吗?”

“有道理,我记一下。对了,丹麦吧。”舜突然想到,“我对丹麦有一种执念。”

“怎么说?”

“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国名听上去很好吃。”

尽远笑两声:“舜欧德文同志小时候跟弥幽一个样儿吧。”

“不,比她逊色点儿。”

“真要去丹麦啊?”

“我能骗人吗。”

“他们又好说你突然发疯。”尽远笑着摇摇头。

“我就喜欢看你觉着我发疯但还陪我一起讨论发疯的样子。”

“怎么说得像是我上了贼船。”

“你还想下去吗?”舜说着吻了吻尽远的鼻尖。

 

后来他们真的去了丹麦。天的颜色似乎浅一些,海的颜色更要深一些。尽远跟舜说他想起一部电影叫《丹麦女孩》,舜想了想:“哦我知道,你看过吗?”尽远说被剧透太多了就没看,舜就一鼓作气打开笔记本电脑在异国他乡看完了这部两人早有印象却一直没看的电影,看完之后感受颇深,都睡不着觉。

讨论讨论电影,两个人忽而都想到了什么,缩在各自的床铺上抿着唇对视。尽远已经学会不去看那团光球而是看舜的眼睛,他从心脏处只能读到舜逐日减少的生命,但在舜的眼中,他能读到一整个灵魂。尽远觉得是时候了,并且他认为舜也这么觉着。

“你别说话,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舜突然道,“……你在想来这儿之前没准备好很可惜?”

“不对,但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尽远笑道,“你在想婚姻并不是一纸字据,对么?”

“聪明。”舜面不改色,“其实我原本的确是想在这儿跟你求婚来的。不为了登记,单纯字面意义上的。”

“……那你怎么突然说出来了?”尽远一怔。

“因为我觉得你既然说了刚刚那句话,那你就是答应了。”有一点光线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稍稍照亮舜的眼眉。

 

尽远做出思索的模样,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缓慢却又坚定地点头:“是。我答应了。”

 

舜满是汗的手心里紧攥着一对戒指,忽然放松下来。他想,唉,又冒险了啊。

但是很值当,不是吗?

 

Chapter.6  失去

林荫大道红枫飒飒,满地落叶枯黄,舜搂着弥幽的肩膀将她扶进车里,已经步入社会的大姑娘久违地哭红了双眼,舜任由她趴在肩头啜泣,眼底一片青乌。尽远坐在驾驶座上回头看他,满面倦色。一群灰斑色的鸽子盘旋在他们上空,却不发出鸣叫,车子启动,墓地逐渐远出视线。

 

尽远给舜泡了一杯咖啡,舜疲惫不堪地摘掉眼镜,尽远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看他抱着杯子却不动弹,叹了一口气。弥幽可以哭,但是舜不可以,这是否有些不公。尽远想着,舜再怎么坚强也是一个儿子,他再怎么是位兄长也是失去父亲的儿子。尽远的父亲去世得仍要早,他已不记得那种麻木的痛,但年龄越大越明白,身边的人总会一个接一个离去。母亲也已息影在家休养,逐渐现出老态,他完全可以想象舜的心情。那一团光晕像是被水淋过,变得朦胧模糊,尽远对舜伸出手。

舜放下杯子抱紧他,尽远没有拒绝这个拥抱,他将下巴搁在舜头顶,听到努力压抑的吸气声,舜将他抱得很紧。尽远的眼皮一下一下地颤,这种不发出声音的哭法太让人心痛。辛跟舜太像,不只是相貌上的,脾气,言谈举止。舜受他母亲的影响,却也许是基因使然,很多地方他跟辛像得多。看着这样的父亲从这个世界离去,尽远心里又怎么能好受。

 

那晚舜睡不着,依靠在床头看尽远睡觉,突然很想抽烟。他平日烟酒不沾。人生总要有失去,他想。比起这个,能看到辛心脏光亮的叶迟一定更加难过。原本如此明亮的心脏在一瞬间彻底灭掉,是怎样一种震撼与悲怆。

也许有一日尽远也要经历这个,舜明白。现在遇到什么事情,他们可以一起扛,但他们也已步入中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先离去。舜这么爱尽远,却要让他承受那样的悲怆,心里纠结得难受。

舜曾经问尽远,自己心跳加速的时候,光亮会不会亮一些?尽远说怎么可能呢,只是能看到一团光在颤动。

舜仔细一思索,说,也是。那我抱着你睡觉的时候,你岂不是根本睡不着。

尽远推他一下,道,我你很近很近的时候,就看不到光了。

舜顺势搂住他:“那你睡觉的时候一定离我近一点啊。”

啊。舜往尽远的方向又靠了靠。那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呢,心脏成了一团光。会颤动,会变换明暗。舜也问过尽远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心脏每一天都更亮了,尽远的脸色不太好看,摇摇头说不会,那是个很缓慢的过程。他说:“比你上学的时候……亮了很多的。”

“很痛苦吗?”他问尽远。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尽远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是很痛苦的。生命就在你眼前流失,时刻提醒着你……”

“忘掉吧,尽远。”那个时候,舜也是拥抱了尽远,对他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完好无损,是吧?”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完好无损。舜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尽远的面颊,死亡是人生难以避免的终点。在他第一次理解死亡的意义的时候,他也会感到惶恐,他怕极了,开始计算自己还能有多少年活着,他无法想象亲近的人死亡的感觉,足足沉闷了三天。后来他突然想通,有许多人病入膏肓,也不见对死亡的畏惧。他还能呼吸、还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他就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也许他能够安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却无法接受尽远的。假使有一日他要去主持尽远的葬礼,那还不如杀了他更痛快。但他也不想让尽远承受这种悲痛。

失去。舜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失去。所以他理所应当更加珍惜仍拥有的。

 

Chapter.7  疾病

空气污染逐年严重,冬季的天空一片阴霾,灰色的雪花落地即化,风却冷得砭人肌骨。舜坐在病床上看向外面的天空,他才刚要年过半百,还不到退休的时候,但他不得不向一些事物屈服。没有了事业就显得周围都空空荡荡,闲得无聊就开始数自己又长了多少根白头发,弥幽常来看他,给他带书,尽远来得要少一些,但呆的时间更长。疾病让人憔悴,他不认为止痛药是什么好东西,疼到睡不着的时候却只能满头是汗地咽下。他也曾说人不要活得太违心,但现在很多事他只能违心。

年迈的雄狮也会被年轻的狮王逐出狮群,正如叶子枯萎落地,日夜轮转新陈代谢繁衍生息,衰老。舜的世界缩小到一片天空一扇窗,他有大量的时间读书,剩下的时间用来睡眠与抵御病痛。他读到一本书,《这也会过去》。来源自一则寓言,有位皇帝召集本国所有才俊,要求寻找一个永恒放诸四海皆准的简短格言。结果是:“这也会过去。”

舜依稀记得自己也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印象很深刻:“一个从厄运的深处走过来的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都过去了。而紧接着的另一句话是:这,也会过来。”

也许我的人生即将过去,而即将迎来的是下一代。舜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能怎么办呢。成长、衰老,哭哭笑笑,相遇又分离,像绳结上的一段。

小孩子一样。跟伙伴嬉笑打闹,哪天考差了垂头丧气,咬着喜欢的棉花糖,又破涕而笑。地球一样,数千年演化,无数个种群兴衰存亡,优胜劣汰,有繁荣就有失落,再强大的文明最终也只是一抔黄土。

我们生而为人,那么多不如意。那么多。小到摔破膝盖大到亲人去世,许些人跪在原地,更多的人爬起来。像是这一切都会过去,无论现在多么痛苦,也有获得解脱的那一天。无论发生多么悲痛的事,活下去,也有释然的那一日。能怎么办呢。起起落落,悲欢离合,这就是生活。

生活。你会疼痛,你会流泪,还会流一些血。

但这就是你真正的骄傲。

但这就是我真正的渴求。

舜·欧德文躺在病床上。他如此渴求生活。

啊呀,承受着绝望与失望,也许总有一天会换来希望。舜心想,如果今天尽远会来的话,我一定要亲吻他的额头,再说我爱他。

 

舜对尽远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偏偏是你能看到我心脏的光亮。有一个统计,一个人一生会遇到认识与不认识的约300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看到这个的时候,我有些后怕,我想,如果我没爱上你岂不要遭殃,如果我爱上了你,后来又移情别恋,我该有多么后悔。”

尽远眼眶通红:“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我真是太幸运了,这种运气没有浪费在彩票中奖三十万上真是好。我爸生病的时候,看他化疗那么痛苦,我真的有想过,这么难受还不如死去。但是我爸一声不吭全坚持下来了,现在我才明白。”他伸出手拉住尽远的手指,珍视地捧在手心里,“我知道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但我还是想活着,我舍不得你们。弥幽还没找个好归宿,我也还没看够你。舍不得,才想活。”

一滴眼泪洇湿了床单。

“你不要哭。”舜轻松地伸出手抹掉尽远的泪,“尽远,我想回家了。”

“……好。”尽远颤不成声,“我们回家。”

 

“如果有一日我离去,你千万不要哭,我会舍不得。”

 

 

尽远不睡在舜的身旁,舜躺着他坐着,请了假陪舜说话,他们聊很多事,一起经历的,各自感慨的。生活啊。

“有个说法是上辈子的一千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后面还有一大段我可不背了,最后算算进率,你上辈子可别是被我瞪死的。”舜同尽远开玩笑。

“怎么不说你是被我瞪死的呢?”尽远配合他。

“因为我没看够你,如果上辈子看得够多了,那我心里还能平衡一点。”

“……我也没看够。”

舜端详尽远,说,你都瘦脱形了。怎么病的是我,你瘦得这么厉害。

“有吗?”尽远强颜欢笑。

“……你以后一定要吃胖一点,不然我养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这么瘦,妈知道了会生我的气。”舜喃喃着。

“她不会的。”

“你现在能不能形容一下我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样儿?”舜终于问出来。

“……它很亮。”尽远伏在床头再一次哽咽,坚持着说完,“……像一个灯泡?”

“那很好啊,尽远。”舜揽过他的肩膀,“那很好啊……亮一些,不是挺好看。”

“……尽远,我们再遇见也是在冬天啊。”

“是。那天我感冒了。”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上学的时候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我也是。”尽远声音低低。

“……弥幽还是拜托你了。”舜费力地冲他眨眼。

“好。”

“困了,我先睡一下……”

“……好。”

 

【我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样儿?】

寂静无声的夜色之海中,本就闪闪发亮的心脏蓦然亮起,就如一只突兀升空的发光热气球,点燃漫天星斗。

如超新星爆炸瞬间的夺目光亮,一条生命于此化作闪闪发亮的灰烬,一把晶莹剔透的扬尘所度过的在乎的遗憾的,瞬间烟消云散,再没有半点踪迹,好像从未亮起过。好像从未存在过。

好像这颗心脏,从未跳动过。

 

尽远捂住双眼,眼皮下一片干涩,无论是泪水还是血水都不在。

 

Chapter.8  尽远

 

“妈妈,我的心脏还在发亮吗?”

青年拆开罐装啤酒。脆弱地、小心翼翼地问。电话那端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毯上的声响,洛维娜·奥莱西亚沉声道:“你不能再喝了,尽远。”

“它要亮到什么时候?它还不够亮吗?”

 

有一件事舜并不知道。

洛维娜·奥莱西亚能够看到尽远——她亲生儿子的心脏。当她的孩子出生,她就捕捉到暗暗光华,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日日成长,看着那颗心脏越来越亮——生命与年月都在流失……是何等的折磨。他才刚刚降生不久——他才学会说话——他才上学而已,为什么已经这么亮了?

尽远跟他的母亲并不亲密,并不仅仅是因为家庭原因。他知道,他母亲看他的目光流露忧伤。注视着自己孩子的生命逐渐消融。尽远曾经多么苦恼。

 

“……你这样让他怎么想。”洛维娜颤声道,“尽远,你这样让舜·欧德文怎么想?”

 

“在……之前,我看到……”尽远深吸一口气。

 

Chapter.9  死亡

 

“我从他还年少的时候就认识他,后来我们分开一段日子,在一个冬天再度相遇。我离开的时候也是冬天。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不可缺少的伴侣,是的,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非常优秀,但当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一个整体。”

 

“您还有什么遗憾的吗?”

 

“我遗憾。我的妹妹还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我的爱人,他,还要经历这样的痛苦。但我猜想他会挺过来,为什么?他是那么坚强的人。对,是的,我担心他。我想多爱他几年。我想和他一起衰老。”

 

“死亡不是终结。”

 

“是。这辈子我看了他那么多眼,下辈子我们一定有一次擦肩而过,而只需要一眼,我就一定能认出他。”

 

“……您去世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的心脏。我看到了我爱人的心脏,是亮的,是黑夜里唯一的光。很神奇?只有一瞬,紧接着我就没了意识。是的。也许是我执念太深,在那样的光亮里……”

“他从篮球场上走下来,满身的汗珠都在阳光下发亮。我们一起打篮球,跑跑跳跳。打雪仗,我把他按在雪地里,他感冒了,我又给他煮热茶。那时候一辈子显得那么长,好像永远过不完。每天都在过日子,但日子总会过完的啊。我拉着他的手,最后再也拉不住。”

 

 

[我最庆幸的,在时光的尽头看见你。

 

你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恰如少年。

 

正是少年。]

 

Fin.

后记:

10189字。

这篇文章很多地方的构思让我落泪,实在是太有感慨。

“生活——是无边无际的、浮满各种漂浮物的、变幻无常的、暴力的,但总是一片澄澈而湛蓝的海。”——三岛由纪夫

写了很多他们的日常,是未完待续的生活,这一篇只是一直写到了这些“未完待续”的“结局”,特意用了很平淡的语言,而且是片段式的呈现方式。Capter,就像是剧场的一幕又一幕。在我脑子里以一种短动画的形式呈现出来,画风大概类似于这个【动画短片】从情侣变成“单身狗”,是那种温吞的纯色上色风格,简练圆润的线条。很温和的。但是病房那一段是灰白且毫无生命力的。

没有涉及任何亲吻/性   描写,他们也并没有领证,但并不是纯爱,大概只是想写一种淡淡的感情。74爹的这个设定实在是very妙了,看到的第一秒这个故事就已经成型。是我最受不了的风格。那种无比温和却又饱含缺憾的故事风格,我平日看这种故事一定会哭。但是我写不好……因为我大部分时间看都不敢看,更别说写了……

BGM是《你的名字》的片尾曲,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都十分合适。搭配BGM食用更佳。

哦也许符号表达得不太好……最后的黑体部分是舜和尽远同时说的。舜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如愿以偿看到了尽远心脏的光亮,是他即将完全灰暗人生里的光芒,而同时尽远也看到了他心脏最亮的一瞬间,他们同时在那样的光亮里看到了少年的两人。

而那段话是我很久之前就留在草稿箱里的,当时有一个环境实在戳我泪点,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

尽远没有流泪的那句描写我在一个短打gasoline里用过,实在是很喜欢这句。哦那篇我已经删了。

每一个章节的题目,都是舜·欧德文人生的一部分,请自行体会。

想说的好像有好多好多。千言万语不忍谈?哈。


舜·欧德文先生,生日快乐。我期待您的成长,期待您羽翼丰满振翼翱翔,但又那么希望您能是少年,永远是少年。当我回首望去,您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便是最好。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

期待下次再见。

-by:宋凌-2017.8.12-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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